南来北往会无期,记得李益的诗作《江南曲》有“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所以就庆幸自己不是你的妻。尽管你的母亲,我们的老师一直有意把我们凑成一对,我们却喜欢这个状态,谁也不是谁的累赘。
从辞职南下后,其实我和你就不常碰到,见了面也有些恹恹,不如电话里还能续点小事,想象多年以前,我们好象不是这个样子,我时常能陪着你去旅游,有时不能,也会挂个长途到你住的酒店,叫你当心,嘱咐你你的袜子和衬衣当天换下,用塑料袋装着,带回来我给你洗。那时年轻的是心,所以我才有魄力从师大物理毕业却北上去搞自己完全不熟悉的资源管理。频繁的公费出差带来的快乐实在超过实惠的奖金,常常是搞完了调研,就直奔景区,那些接待人员对我们是有些意见的,因为我们每人每次都一大箱子的摄影工具随飞机托运而来,或许更因为我们年轻,他们打电话到单位叫老总以后换两个人来,老总问他们理由,他们支吾之间说出他们的疑虑,老总回去告诉我们的时候,哈哈笑着说,“我对他们说,这两个人是这里最好的测评员了,你们真是不识货啊。”
其实如果当时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终究也就成为你的妻了,何尝不是呢?我们读书的封闭时代,我受得传统教育,一路从小学到大学,你却在高一就走叉了,想起那时你愤青的样子,就为一点点小事愤然辍学,自谋生路,这样我们后来都能碰在一起,也一起过过,有时想想真是,怎么就终究没能成为人生同路?
也许是你飘习惯了,停不住了,我却不想飘了,也不想我以后的男人总是南来北往的飘着。也许更根本的问题是同岁的我们虽然承受着年龄相同的增长,却有了不一样的改变,女人总是比男人要早老,当你还敢带着二十出头的小妹妹进迪厅时,我就觉得,自己虽然不老,但也算不了年轻。你动别人跟着你动,这样叫连动,你动我不动,但心却跟着你飘,这样的女人叫互动,我不能做你连动的爱人,在自己还能把握和探知的范围里,跟着你互动吧。
前些天,同学在锦沧文华的顶楼搞聚会,还神通广大地逮到当年带班的班主任,那天你还在广州开会,打我手机叫我替你请假,原来那个李老师现在已经老了,没有当年小青年的风采,不过我们她还是记着的,同学们那天多喝了几杯也都开始翻旧帐,说:“李老师,你总偏着他们两个,害得我们当时都好自卑。”李老师说她是喜欢我们两个孩子,一个有霸气,一个有灵性,象霸王和虞姬似的,搭配着看,既有力度又有美感。其实老师的意思我是知道的,她是知道我们的分分合合,想再来撮合我们,我那天被多灌了几杯,也有些醉酒,说:“当年的霸气和灵气是那一点点对生活的了解和不了解造就的,今日再见老师,我们已是变了,霸气和灵气都串了味,不过这样也好,同学说这样才更有人气了。”
辞职以后的生活,我从北方南下,依旧回到故土,现在我住的卧室的窗子对着近郊的机场,虽然我现在很少旅游,但仍然喜欢听火车的汽笛或是飞机起降的轰鸣,我有七八年的青春是消磨在旅途上的,那些游山玩水,彻夜不眠的日夜,想起来还真是精彩,相对于当年现在的生活很是琐碎,这一种琐碎你是受不了的,但这样才是生活,你还是那颗不安定的心,上次我在电视里看重播到那个被余纯顺称为红颜知己的女子,也是个想要安稳的女人,偏偏遇到个对土地抱有纯罗曼蒂克爱的男人,电视机前我觉得自己和她有点象,但知道又不同,我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你的红颜,你也不再那么抱定信仰,现在你飞来飞去,一会儿北美,一会儿南非,不过是为了生意,为钱罢了。
你时而来,时而又去了,非花非雾,真实留给我的是一堆饭桌上吃剩的泔脚。在外面应酬得累了,一年中不多的几次见面你总是很好意思的上门蹭饭,这与3,4年前不同,那时候我做菜,你放碗筷,我们一起吃,现在我放碗筷,我做菜,你敲门铃,再就只有你吃,我这几年的胃口不好,被当年有一顿没一顿的习惯拖累了,只有早饭是可以爽爽气气吃完的。其实你不来的日子,也有很多人来蹭饭,那些当初都是你的好朋友,被你带了来骗吃骗喝了几顿,也就成了我的朋友,以后没你带,他们也会熟门熟路的找上我,把一些你的事情跟我传风,我有时在想现在我烧菜的手艺是被你训练出来的,天南地北这么些年,到一个地方你就有当地的熟人,磨着人家学烧招牌菜,还有你妈妈的那一手厨意,二十不到她老人家都已经费心传了给我,她是心里已把我当成媳妇看了,其实她也懂,只是不愿接受你这样天涯海角的人生,想用一个现实的我来栓你,其实每次我看到她都想和她说,用我栓你是没用的,何况我自己也想解套。
上个秋天你来得时候,你刚从北美兜了个大圈子回来,谈成笔大生意的你依旧不愿去五星级酒店宁愿窝在我的小厨房里吃饭,那天你打我手机的时候还在北京首都机场转机,你说,会回来一次,这次做成了大生意,要庆祝一下,顺便和我叙叙别情。那天我炒了几个家常小菜,是南北风味的,天晓得你现在的口味变成什么样子了,都搭配一些吧,扬州狮子头,丝瓜毛豆,扣三丝,蟹粉豆腐,辣子鸡丁,汤没时间煲,是到张生记叫的老鸭煸尖汤,杭帮风味,还有蒸饺和八宝饭,每一个菜都有当年在外劈柴生灶头的青山绿影在内,餐桌上听你有一句没一句的讲那些美国佬单一的烹饪饮食,一边看你大块朵颐,突然觉得看胃口好的男人吃饭真令人妒忌,他吃得那么滋润,偏是自己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天烧得多了,你吃撑就不想走了,坐在我厅里看报纸,过一会又过来看着我洗碗放碟,我知道你的意思,对于你说,这种居家日子疏远久了,也就有令人缅怀的一面。那天我没有激情,忙了一下午困得要死,硬是板起脸把你赶回你的星级酒店去了,你也有你的好处,你宽宏大量的地方,对于这样不解风情的女人,你也不会去生她的气。
有时晚上瞌睡醒来,总觉得自己睡得太累,连梦境也是一站一站,牵连到那些碎瓷般的记忆,一会儿是北上火车站汹涌的人流,一会儿又是南下时一个人提着行李时的落寞惆怅,过一会又梦到叨念在夜行舟上,离黄昏已是遥远,等待中的鱼肚天白。这时便想你,又不知道在地球的哪一个城市的哪一条街道,白天还是黑夜,和我有几小时的时差,想到混淆的时空,就又打呵气了,迷迷糊糊又能继续睡,省得掉安眠药,那一瓶新的还未拆封就过期了,还在床头搁着。
如果半夜梦到了儿时往事,醒来就会失眠得厉害,那时伤秋怀春的灵气啊,从指缝一溜就是十多年,你少年时的愿望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前者被你那时的冲动葬送,后者你确实做到了,你是个天涯客,十多年前,没有照相机的年代你就走南闯北了,到七年我们携手江湖的时候,很多地方都是你到过两次,说起那里的名胜,你比导游还熟,那时风景区还都不错,村民也都还淳朴,直到近些年我歇脚之后,旅游业倒是烧红了神州大地,不过越红的地方去了就越失望,我总这么劝人家,人家不相信,结果是一路骂着回来的。同学很多人前些年结婚得多,今年却离了好几对,他们那几对我们都去喝过喜酒,那时祝贺起来不过是白头偕老的老话,岂知终究熬不过七年之痒。最近出国的人也多了,今天饯行,明日饯行,送行酒宴上大部分是带着妻儿同去,但也有单飞的,那样子可笑,象大话西游里的“辛苦娘子磨豆腐。”我们这个年龄能出去,一般都靠技术移民,如果连妻儿都技术不过去,真是挺惨,看着那些女同学,我想她们的老公忍心让她们当几年的豆腐西施?
那天通电话的时候,我问你以后年纪再大些打算怎么样,你说现在老婆嘛不是找不到,只是找感觉容易,有情分的难,我后来问你,什么叫感觉,什么叫情分,你电话里说,感觉就是有让你上床的冲动,情分不仅仅是冲动,是细水长流的那种。我说你身边都是些什么女子,细水长流的女人在中国最是普遍,贤妻良母是中国的国粹,竟管当今社会有严重的这方面人才流失,但毕竟是个很大的基数,怎么会找不到?说到最后就觉出些你少年时穷开心的滋味,真是一点不改,这也是我妒忌你的地方,你自己会给自己找乐子,不管是穷开心,还是白自在,都有些阿Q的影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国人,即便你来来往往了那么多年,骨子里应该还是没变。
前些天看《阅微草堂笔记》,连带想起那个作者纪的逸事,说乾隆那时候从京杭运河下江南,在扬州问纪晓岚,什么叫东西,纪晓岚答到,东边来西边去也。解得妙也解得胡闹,想起这个就觉得你何尝不是东来西去,南来北往,只不过你不个是东西罢了。
夜又已深了,刚才在写的时候,床头的电话铃响了,没去接,但藐了一眼,是你手机的号码,还是没接,你知道这些枝节末点的回忆是很容易被破坏的,破坏了就拼不回去了,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