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正是少年,我们村南一直到松花江边上,是一大片草甸,南北有近十公里,东西则望不到边际。甸中沼泽密布杂草茂盛,各种野生动物活动于其间,而最令我们难忘和恐惧的,就是狼了。
第一次遇见狼,是和老叔在甸子上过夜。正是秋天,我们在那里打草,晚了就住在小窝棚里。那夜月华如练,躺在窝棚里的干草上,心就开始一阵阵地不安。无边无际的蛙声充盈于耳间,忽然就在某个瞬间,蛙声顿止。我和老叔一下子紧张起来,随手抄起打草用的钐刀,摸出窝棚。就在不远处的一个草堆上,一匹狼蹲踞其上,仰头向天上的满月长嗥!我不觉两股战战,手中的钐刀也颤抖不已,刀刃上的寒光随着闪烁不定。终于,那狼垂下头,跃下草堆,意趣萧索地窜进草丛,不见了踪影,竟是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这时,蛙声才又起起落落地响起来。
老婶的父亲,曾在草甸上与狼有过近距离的接触。那也是在秋天,他牵着两匹马在凌晨去甸子上,车在前一天已经留在打草处,想趁早晨凉快把草拉回来。刚刚走进甸子的纵深,那两匹马忽然就发起狂来,挣脱缰绳飞奔而去。老婶的父亲害怕了,此刻他手中只有一把钐刀,而他知道,这马一定是受什么东西惊吓了。这时,两匹狼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前不远处,而且还在向他靠近。他将长长的钐刀挥了一圈,狼就停在身前五六米处,他用钐刀指着狼,狼亦不动,甚至蹲坐在地上,用荧荧的目光与他对视。天刚刚蒙蒙放亮,凉凉的风吹得额上的汗一片冰冷。他不敢稍动,怕狼趁隙扑上。对峙良久,远处传来拖拉机的声音,那两匹狼才悠悠然转身消失于草丛中。而老婶父亲已是双腿发软,走不了路了。
我们村里有个姓段的人,四十多岁,外号叫狼剩。听老一辈人讲,这个外号是有来历的。狼剩四五岁的时候,一天傍晚独自在门口玩儿,被一匹进村觅食的狼叼走。屋里的大人们听到声音急忙出门,狼已蹿出很远。家人大急,呼喊着追赶,不少村民闻讯都拿着家伙在后边追。那狼仓皇之间不及用力咬噬,只是衔着孩子跑,这也影响了它的速度。这场追逐,直撵出十多里,狼才将小孩放下独自跑了。所幸那孩子并没有受大伤,自此人们便都叫他狼剩。知道了这件往事之后,到了晚上我们小孩是不敢独自出门的。
这种担心和恐惧并不是危言耸听,那时的狼确实常在夜里进村的。有的老狼极狡猾,在夜间进村便直了身躯行走,就像受了训练的狗一样,不细看绝似人在走路。这种情形我大舅曾遇见过,当时他在我家喝过酒,摇摇晃晃地回家去。我们两家隔着两条土道,不远。大舅走着走着就看见前面有个黑影,那个晚上没有月亮,影影绰绰地也看不清。可笑的是我大舅竟然还看着那个身影眼熟,以为是熟人,便紧跑几步赶上去,伸手拍了一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酒立刻就醒了,立时大喊了一声,那狼处于这烟火密集之地也是害怕,听到叫声前腿一扑,箭一般窜进了黑暗。我大舅却是吓得两天没起来炕。
其实这狼进村主要是想捕食一些牲畜,多是猪羊类,不过有狗的人家它是绝对不敢去的。虽说狗是它的后代晚辈,可在这村里,狗却是它的克星。这狼也极聪明,多不在村里将牲畜咬死现场大嚼,而是赶出村外才大啖其肉。其中以赶猪为最多,狼对赶猪有一手绝活儿,用嘴衔住大大的猪耳朵,用尾巴不停地抽打猪身,猪便老老实实地跟它走。这是村人亲眼看见的。我们村西头有一户姓韩的人家,他家的猪曾被赶走过两头。于是便留了心,当狼在一个深夜将第三头猪赶出去时,埋伏好的人一拥而上,使用各种武器将其当场格毙。那是我第一次极近地看狼,比大一些的狗还要小些,毛很长,嘴巴极大,我还摸了它一把,虽然它已死,威严犹在。
后来,村南的那一大片草甸全成了稻田地,许多鸟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环境,走的走,绝的绝,全都销声匿迹了。狼也没有了,不知是都死了还是寻找到另一片丰美的草原。村里的人再也不用担心狼的骚扰了,可我却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那些曾近在身畔的故事,已成了遥远的传说,而且越来越遥远。现在生活在那里的孩子们,只能在动物园里领略狼的身姿,而那些失去自由的狼,却早没有了那份慑人的野性和霸气。
忽然就想念起野甸中的那些狼来,不管它们曾经残暴还是骇人,不管它们留给我的回忆是惊是悚,我都要祝福它们,希望它们在无人打扰的草原上,自在地生活,孤独地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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