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读到“两个白菜帮子做的包子,要支撑着做石匠的父亲将那五十多斤的大铁锤抡几千下,两个包子是父亲的口粮……”时,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想起了三十多年前父亲每天带回家的白面馍馍。
三十多年前的农村,只有在过年的那几天,才能吃到外面是层白白的薄薄的麦面里面却包着杂粮的馍馍。平日里,是见不到麦面的,偶尔,家里也会突然冒出几个很黑很黑的麦面馍馍,那是专门给姥姥蒸的。尽管很黑,可毕竟是麦面馍馍,我依旧眼馋。
“去,甭眼馋。”母亲就像赶前来啄食的小鸡一样,挥动着手臂,我们才极不情愿地一步三回头地退挪到姥姥的房门口。
事实上,避开母亲,姥姥总将她的麦面馍馍分给我们吃。那时,早晨红薯粥,中午红薯面条,下午红薯馍馍,晚上饿了,再来点红薯。结果红薯吃多了,一开口就是一股红薯的酸味,还爱放屁,一个接一个,屁里都有一股酸味儿。
除此之外,我,还能吃到什么?
事情的转机在于父亲去黄河边的工地上干活。父亲第一次从工地上回来,那会儿哥哥们还没有放学。他从包里掏出一个东西,在我眼前晃了晃——是白面馍馍,我们过年时才能吃上的白面馍馍!我一把从父亲手里夺过馍馍,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天哪,里面还是白面,没有包杂粮?我大口大口地咬着,急急地往下咽,生怕有人跟我抢,——我必须在哥哥们回来前消灭干净,尽管我十二分地舍不得,想藏起来慢慢享受。
“别噎着,慢点,喝点水。”父亲笑着拍打着我的后背,不停地提醒我。结果是,即便馍馍卡在喉咙,我还会咬下一口。“你再这样子,我就不给你往回拿了。只要去工地,天天都有。”父亲可能也被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吓着了,吓唬道。
后来,我和父亲悄悄约定,每天,我到村口等他,他就给我带回一个白面馍馍。常常不等走到家门口,那个馍馍就进了我的小肚子。
有一次,实在是太愧疚了,我就对父亲说:要是你能多拿回来几个就好了,就都能吃上了。父亲笑了,解释说是几个人在一起吃,每次只能剩一个,每次都是他往回拿,咋好意思再多要人家剩下的?
多年后,我和父亲说起他在工地上干活的事,慨叹道:“那会儿男人在工地干活就是好,白面馍馍尽够吃。”
父亲笑了,说:“你真是个傻姑娘。砸石头背石头,活重活苦,一天下来,一个人就发一个白面馍馍,剩下的都是杂粮。”
那一刻,我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我每天欢快地、理所当然地享受的,是父亲一天劳动的奖赏!
父亲却很轻松地说自己那时最高兴的事,就是看我狼吞虎咽的憨样。
我又说到自己独自享受那个白面馍馍的自私。父亲说,那算啥事,我娃是千金,你两个哥咋好意思和我娃争?父亲还说,大家都猜他把白面馍馍剩下是想孝敬我姥姥的,说得他都不好意思了。临了,父亲就感慨道:人往下亲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