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他没有告诉家人自己去了医院。
在等待结果的几天里,他每时每刻都忐忑不安,心如刀绞,表面却还要强作欢颜,只因他不想让家人担心。屋里孤灯一盏,伴他到天亮,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细心的父亲看出了这其中的反常,也曾过来询问,只是被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痛,他只想一个人受。
父母年纪大了,小妹还年幼,如果真正是那个结果,这对他们而言将是一个晴天霹雳。而他同样渴望生命,渴望看到阳光,因为他也还年轻,可是……
父亲依旧是早出晚归,三天后他借口出差离开了家,独自来到医院,结果出来了,毫无疑问他病了。这半年来的头晕无力终于有了答案,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是当面对这白纸黑字的命运诊断书时,他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内心充满了无限恐惧。
就在他哆哆嗦嗦想接过医生手中的诊断书时,一只手猛得将诊断书拿了过去,他抬起头,楞住了:是父亲。只见父亲表情严肃地扫了一眼诊断书的字,很快就做出了一个决定,马上住院。
他点点头,不知如何,看到父亲他感觉轻松了许多,胸口也不再那么憋闷了,突然一阵头晕,他便歪倒在一边。
再醒来时,床边父亲正在紧紧地盯着他。他吃力地坐了起来,想对父亲解释一下,父亲一挥手,别说了,我都知道。知子莫如父,原来父亲一切都知道,他的伪装、他的强作欢颜,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爸,治这病要花很多钱,我不想治了。”他说。
“你敢,再说这样的混话,你病了我也照样打你。”父亲扬起胳膊挥了挥。
他没有多言,父亲在家一直是说一不二的,从小到大没少挨父亲的巴掌。父亲一向坚强,也有些强悍,年少离家,外出打拼,在他眼中好像没有什么是父亲不能做的,父亲就像山一样高大,多年辛苦,这才有了现在这个并不厚实的家。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病而让一家人再回到过去的那种清贫中去,与其那样,他宁肯放弃。可是父亲哪怕倾家荡产,都会尽全力救他,他明白。
是夜,窗外的灯光透过窗棂打在地面上,床上,清冷如旧。病房里父子俩已沉默了许久。他没说话,白日里用的药物已让他虚弱到极点,扭一下身子他都感觉费劲。父亲如雕塑般端坐在一旁,忽然迎着微弱的灯光,他好像看到了父亲脸上的明亮。
是眼泪,父亲哭了。他心中一阵惊讶,这个山一样的汉子一直信奉的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也许正因了后面那句吧,只因未到伤心处!想罢,他轻叹一声。
听到了他的叹息,父亲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轻声说:“孩子,别怕!爸在这儿呢!”漫长的治疗就这样开始了,他的病情时好时坏,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病危书已下过几次了,每次侥幸活过,父亲总陪伴在身边,眼睛通红,像是哭过。
他知道父亲喜欢一个人抽闷烟,自从自己得病后,他也成了极爱哭之人,看到自己的血管被连续扎破,他哭;看到自己被疾病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哭;医药费没了,他哭。抽罢、哭罢,他才来到他面前,可是红通通的眼睛已说明了一切。
谁说父亲一定要坚强如山,眼泪也不代表懦弱,在病魔面前,有亲人的陪伴已是足够。
许是上天看到父亲温柔的一面,不忍心再让他痛哭伤心。经过两年治疗,八次化疗,他顽强地走了过来,在得知结果的一瞬间,父亲与他拥抱在一起大哭起来,这喜极而泣的哭声在大厅里回荡了许久许久。
终于,山一样的父亲用他的温柔将儿子拉回了幸福的此岸,如果没有父亲的坚持,也就没有他的今天。
他想他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