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多年,父亲在老家仍为我留有一间房。房间很大,小小的节能灯悬在高阔的天花板上,显得格外孤冷,恍若冬天雪夜里的上弦月,很努力了但光亮依旧微弱。于是,父亲又拿来了一盏小台灯,放在我床头的书桌上。他知道我有睡前看书的习惯。
柠檬黄的一盏旧灯。“啪”地一下拧开开关,爽脆的光亮便迅速从那熙熙攘攘的黑暗里剪出一方空间。坐在那方柔柔的橘黄色里,深秋滴着冷雨的夜,却也能漾出格外温馨的味道来了。
这盏台灯其实是我的旧相识。故而,随着那光亮的出现,曾经那段寂寥而隐秘的青春岁月也随之铺展开来——
大学毕业后,我在豫西山区的一家电视台工作。因远离故乡,孤清的青春和冰冷的冬夜一样使人备受煎熬,寂寞恍若青春的伴侣。于是,我买了一盏小台灯,放在室内的书桌上。夜晚,我常常独自坐在它那团被黑暗封闭起来的柔光里,拖拽着无处悬挂的情感和灵魂,在台灯下铺展人生中一个个不可解的隐喻。多年后,想起那个情形,我就会想起一枚无珠的蚌,在安静的夜里,微张微合,像是今生的喘息。
不知不觉,有些孤单有些伤感的青春就这样过去了,些许的失落曾经在那方橘黄色的光晕里得到抚慰与拯救。后来,当我握着爱情的藤蔓离开那片低洼地时,父亲将这盏小台灯及我剩余的行李带回了老家。他像挽回一个游子一样,挽回了我曾经孤单的漂泊,将其存储在那方柔光里,构成了我永久的橘黄色的回忆。
一晃,10年已逝。台灯的腰杆有些损伤,总是那样有气无力地弯着,扶也扶不起。但它那暖色调的橘黄色的光依旧,像一扇犁铧翻过一垄垄土地一样,翻过一页页、一本本的书,将多少原本属于黑暗的岁月翻成光明,又将多少过往翻成记忆。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父亲陪着他的外孙女即我的女儿在房间里玩时,又检修起了那盏小台灯。我见了随口说道,回头再买台算了。父亲说,年岁久的东西,再旧往往也舍不得扔掉。我怔了怔,从中品出一种不寻常的味道,扔掉一件旧物大概就像丢失一段感情和记忆。这盏小台灯,也许就是一段岁月。人活着的意义,仿佛不在于每天都是新日子,我们如若能用双手接住日子中渗下来的乳汁,用以抚育心灵或灵魂,那或许就是一种幸福吧。
我能想象得到,在我离家的某个夜晚,父亲会一个人静静地来到我住过的这个房间,“啪”地一下拧亮台灯,仿佛就能看到女儿的身影及成长的足迹。那时,他心里大概是温暖的。那间房,那盏台灯,都是一个念想。我理解父亲的心意,于是便争取每年都往里储存一些新鲜的回忆。愿我的小台灯季季安好,愿那片橘黄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