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饭奶奶

 
讨饭奶奶
2016-12-27 16:06:40 /故事大全

讨饭奶奶是我的一个远房奶奶,一个人住在一间草屋里。

听说她年轻时,很能干,插秧、割麦都是一把好手。她还会剪鞋样,天上飞过什么,就能剪出什么,地上长出什么,就能剪出什么。后来,丈夫死了,自己也得了病,又没有儿女扶养,一年便有半年外出讨饭。

一天傍晚,我和同学在生产队打谷场上捉迷藏,看见她佝偻着腰,夹着蓝布包,拄着讨饭棍,慢慢地走过来。当她走到草堆边,我们几个突然窜出,朝她大声喊:“讨饭奶奶,讨饭奶奶!”她一惊,继续往前走,没有理睬我们。我又朝她喊:“虎头鞋,杨柳腰,毽子踢得八丈高。”那是她嫁到我们庄不久,庄上妇女比赛踢毽子,她得了第一名,有人编了这句顺口溜。讨饭奶奶停步,掉头,一扬讨饭棍,朝我笑了。

那时,一场大饥荒正蔓延。一天中午,我喝了一肚子野菜汤,上学路上走一步,肚子里晃荡响一下,到了生产队打谷场,不想走,躺在草堆上,一会儿迷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子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睁开眼睛看,讨饭奶奶站在草堆前,讨饭棍子架在我身上。

“你为什么不上学,躺这里晒太阳?”讨饭奶奶问我。她的头发像枯草一样蓬松,浮肿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巴里还有几颗没掉的牙,破领口露出黑瘦的脖颈,两腿不停地颤抖,有谁推她一把,准倒下爬不起来。

我没有动身,懒得理睬她。

讨饭奶奶一扬讨饭棍,重重地打在我屁股上,大声说道:“你为什么逃学?为什么不好好念书?是不是也准备讨饭?你知道讨饭日子有多难?你知道讨饭路上狗子有多狠?”她的脸抽搐着,浑浊的眼里放射出锐利的光,好像要穿透什么。

一棍子打得屁股火辣辣的,我爬起来,嗫嚅说:“肚子饿,没劲上学。”

讨饭奶奶坐在草堆上,解开蓝布包,掏出4个胡萝卜说:“这胡萝卜是大陈庄陈三奶奶给的,她跟我是老姐妹,当年做新娘的喜鞋,还是我给她绣的哩。”胡萝卜上带着泥巴,她撩起衣襟,将泥巴揩掉,递给我。多好吃的胡萝卜,又甜,又脆,还带着泥土味。我把一个吃下去,她又递给我一个,很快,4个胡萝卜全被我吃掉了。

电视上介绍胡萝卜有十种吃法,我敢说,不管你烹饪技艺多高,花样怎么翻新,也没有这种吃法有滋有味。就是我自己,以后没少吃过胡萝卜,但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吃完胡萝卜,讨饭奶奶说:“一字值千金,念书要用心,有文化,有本事,将来才能开机器,坐办公室,做一个体面人。”她拉过我,揉揉我的屁股,柔声说:“刚才一棍子打疼了吧?一个被讨饭棍打过的人,会更有记性的。”她的眼神变得和善、安宁,有对悲惨命运的接受,又有对美好前景的期待。不过,她的手像又黑又硬的树枝,揉了我几下,等于没揉。

“快上学去,我在这儿歇歇。”她躺在我睡过的地方。

这一年秋后,饥荒更严重了。一天上学,我路过讨饭奶奶门口,见她锁门准备外出,她朝我看一眼,又把门打开,进屋去了。我走到生产队打谷场,闪身到草堆后面,过一会儿,她出来了,除了蓝布包和讨饭棍,肩膀上又挂了一个包,那是过冬的棉衣。原来,她要到远地方讨饭,怕我看见伤心。她走到打谷场,四下里张望,似乎在寻找我的身影。我藏着,没有出来,看着她远去。

第二年春天,生产队长带几个人,把讨饭奶奶的草屋拆了,我问母亲:“为什么拆讨饭奶奶的屋?”母亲说:“她饿死在外面了。”屋拆了,几根木料,一张破床,被送进生产队库房。

10年后,我成为一名军人。一次行军,路过一个地方,山坡上有一座孤坟,老乡告诉我:“大饥荒那年,有一个逃荒老妇,饿死在路旁,我们把她埋了。”会不会是我那讨饭奶奶?我趴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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