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大风。
冬日一个寒冷的早晨。呼啸的北风,把伏在山洼里的小村庄吹得有些战栗。是的,村庄太单薄了,稀稀拉拉的,只有七八户人家。
黎木生像往常一样,早起去挑水。经过柴房的时候,他本能地往里边瞄了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把他吓了一大跳——一个陌生人斜趴在柴房的草堆里,一动不动。皮帽子滚落在一边,帽边露出的破旧棉絮上,沾满了柴草。
他有些慌乱。因为这个村庄偏僻得除了风以及游走的狼,没有什么肯来光顾。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呢。他顾不上多想,赶紧把陌生人扶进家,扶到暖炕上,用被子紧紧地把他围裹住。陌生人冻得已经不省人事了,脸色铁青,昏迷着,半天不见一点动静。
他端详着对方,陌生人30多岁,脸上有长长的一道疤,从右嘴角一直到耳根底,特别地醒目。尽管陌生人样子落魄,但瓶底一般的眼镜,以及眉宇间透露出的英气告诉他,对方不是一个平常的人。
陌生人醒来后,“扑通”给他跪下,眼里满是泪花,说,大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他说,他家在遥远的省城里,是为了躲避红卫兵的迫害而跑出来的。本来,是要躲到山里的一个亲戚家的,结果迷了路,又饿又冻,半夜里,好容易摸索到这个小村庄,终因精疲力竭,晕倒在柴房里。
对方是什么样的家庭背景,为什么遭到红卫兵的迫害,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黎木生没有详细过问。他觉得这个人好可怜,于是倾其所有,为陌生人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让他吃得饱饱的。又为他备下一些干粮,并加上一件厚厚的毛坎肩后,黎木生才重新送他上路。临走的时候,陌生人说,他姓戴,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报答救命之恩的。黎木生憨厚地笑笑,没说什么。
一晃,30多年过去了,黎木生也已年近花甲了。那个姓戴的人,始终也没有再回来过。黎木生只是偶尔和老伴谈起30年前那一个上午发生的事情,说完之后,两人便胡乱猜测一番,也不知道那个脸上有长疤的男人,现在怎么样了。
黎木生的儿子黎军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并在省城成了家。然而,黎军2岁的女儿患了一种怪病,辗转了好多家医院,也不见好转。老两口听说孙女的病情后,急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为了治病,他们不仅花完了所有的积蓄,而且债台高筑。更为要命的是,因为陪护女儿,黎军夫妇长时间不能上班而双双被所在单位除名。
生活,无疑雪上加霜。
由于再也拿不出一分钱,他们转到太原的那家儿童医院不久,便无奈地退掉病房,带着病重的女儿回家。走出医院大门,黎军夫妇俩抱头痛哭。四月的太原,杨柳开始吐绿,空气中到处萌动着春天的气息。然而,绝望的哭声,把所有的暖意都撕碎了。一边的女儿,也被父母吓得哇哇大哭。可怜的一家人,惹得好多路人驻足观看。
一辆车,在他们的旁边停了下来。一个穿着气派的年轻人走下车,蹲下来,轻声问,大哥,怎么啦。黎军一把鼻涕一把泪,捶胸顿足地说,女儿有病,可是我们救不了她,我们救不了她啊。黎军痛苦得快疯了。年轻人泪眼麻花地拍拍黎军的肩膀,说,大哥,起来,我帮你们想想办法……
黎军抱着女儿回到乡下父母家,是在一年以后。女儿已经完全康复了,活蹦乱跳地喊爷爷叫奶奶,一家人乐得合不拢嘴。当然了,这一切都得感谢那个年轻人,是他,帮助他们找到了一位专家,也是他,资助他们看好了女儿的病,还是他,最后干脆把黎军夫妇俩招到了他的公司,成为他的员工。
年轻人岁数与黎军差不多,却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
他是一个好人啊。黎木生不无感慨地说。
是的,黎军说,我们老板,帮助过许许多多像我们一样落难的人呢。我听老板说,这一切,都缘于他父亲对他的影响。对了,他父亲是一位电力专家,父亲从小就教育他,要有一颗爱人的心。
我还见过那位老爷子呢。有一次,他来到我们公司,不过,他不是我想象中那样慈眉善目的,而且,样子还很不好看,他脸上有道疤。据说,是小时候被狼撕咬后留下来的,很长,从右嘴角一直到耳根底。黎军不无惋惜地说。
啊?!父亲黎木生突然惊叫了一声。
那老爷子姓什么?父亲脸上显出异样的神色,他急促地问黎军。
我们老板姓戴,当然,老爷子也姓戴了。
难道是他?!父亲说话的声调有些变了。
怎么了,爹?黎军被父亲反常的举动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母亲也愣在一边,嘴里喃喃地说,难道真是他?!
一头雾水的黎军问了半天,父母也没有告诉他,“他”是谁,以及这背后到底发生过什么。是的,那个冬天的上午,黎军还在娘胎里,没有出生。父母不说,他永远不会知道。
最终,父母也没有给黎军讲那个冬天的故事,也没有去证实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其实,无论是谁,在黎木生夫妇看来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相同的善良以及爱,穿起了30年的两头,让深陷在困难中的生命,重获希望。
黎木生只是郑重地对黎军说,儿啊,你记住恩人这份情就是了,如果你回报不了他,那就想着去帮帮别人,我想,那也应该算对恩人最好的报答。
人世的暖,是被流转在人心底的善良和爱焐热的。也因为有这样的善和爱,无论多么平淡的岁月,你看,一寸一寸时光的肌肤上,留存住了多少刻骨铭心的温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