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市的每一条路,都有你独特的影子,留给我慢慢复习,熟悉到慌不择路,下一个路口,会通向何方,我握着方向盘,不知向哪转向。
我的一个朋友胡妍,做梦都想开车。
拿驾照的第一天,胡妍兴高采烈。晃着车钥匙邀请我们吃龙虾,我们都替她感到高兴。
眼睁睁看她一脚油门下去,拖着手刹开到80迈,我们后悔已经来不及,车在一股刺鼻的浓烟中逆行开上二环,穿梭在呼啸的车流中,一车人脸都绿了。胡妍开了一会儿诧异地问:他们干嘛都盯着我看?我脸绿?说完腾出双手去拿镜子,一车人大呼救命。
晚餐,大伙儿围着桌子看小龙虾入神,惊魂未定。
从那以后,我们坚定地不坐胡妍的车。
我见过胡妍最厉害的一招:占着左转道,才记起家在右边,于是打起左闪向右拐,引得东西南北惊慌失措,车仰人翻,而胡妍就在笔直的路上,歪歪扭扭地开回家。
胡妍热情乐于助人,经常下班拦住顺路的同事问:“我送你啊”,同事一听,脸就泛绿,胡妍就眼巴巴望着你,同事在她水汪汪的注视中一阵不忍,默默走向车后排,抱头呜咽。
胡妍开车,走到哪里都是转弯,而前排,永远空着。这成为我们的默契,胡妍的前排,成了一个禁区,无声的表达着女司机的孤独。
我的一个朋友大伟非常喜欢她。连蹦带跳坐她的车,而且每次都坐在前排。
我们问他:“你不想活啦?”大伟笑说:“没事。”
后来大伟成了胡妍副驾的常客,在她涂指甲油时帮她握方向盘,在她要转向时帮她按停雨刷,在他困了盘起腿时伸一只脚帮她踩刹车,手忙脚乱,神采奕奕。
后来他们结婚了。
婚后一年胡妍查出胃癌晚期,半年后去世。葬礼当天,连交通都格外顺畅。
出殡后几个月没见大伟,我放心不下,去找他聊天。
房间拉着窗帘,大伟蹲在屋角抽烟,烟头一闪一闪,我提议去透透气,大伟说好。
大伟开着车绕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大伟:“你说怎么才能像她一样,这么直的路,能开成转弯?”我突然沉默了,大伟念想着胡妍的开车,复习纪念。
大伟学着胡妍手忙脚乱,可车依旧平稳笔直,大伟用手背擦擦眼睛,眼泪还是流到了嘴角。
大伟告诉我,胡妍的路和别人不一样,即使是相同的路,也能走出别样的风景。她开车的手法太特别,无法复制,以后的路那么长,没有她握紧的方向盘,我该向哪转向。
我下车,目送他远去,前方的路口,大伟打着左闪,潇洒右转,在夜晚的路口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车里传来喜悦的欢呼。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眼眶。
半年后大伟要去英国,我们都来为他饯行,那天大伟喝了很多,我送他回家。
他躺在副驾驶座,醉眼朦胧。车一打火,他来了精神,手舞足蹈地提醒:“胡妍,先系好安全带,记得松手刹,前面左拐,对,记得打转向灯,前面红灯,要踩刹车,头别低着,注意看前面,对对,就这样…。”
跟着指挥,我开到了大伟家,家里一片漆黑。
到了英国,大伟的微信也跟着停更,在他灰色的头像下面,定格着一段话:这城市的每一条路,都有你独特的影子,留给我慢慢复习,熟悉到慌不择路,下一个路口,会通向何方,我握着方向盘,不知向哪转向。
我沉吟良久,终于写下:人生就是一条长路,偶然停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旁,休整思考,有人向前,有人左右,有人调头,若你喜欢上她的方向,就请上车,陪在她的副驾,帮她轻点刹车,按停雨刷,保驾护航,护送她到想去的地方…。
下一个路口,请允许她再打起左闪右拐,淡定超过一切冗杂,惊得四方暂停,而副驾上的人,手忙脚乱,笑颜如花,就请让他再多陪一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