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钟爱的餐食佐料,现在的食疗药材,姜与母亲的生活息息相关。
我儿时曾经是母亲的厨房好帮手。比如母亲正在锅边炒菜,我在灶屋添柴。热火朝天之际,母亲常常会大叫一声:“快!去扯一把葱回来!”或者,“糟了,没有蒜苗了,去抓几棵……”我赶紧往灶里送上一把柴火,就往门外奔。菜地不远,离院门就十几米,我冲进去,一手揪葱,一手拔蒜,顺手在井边池塘一涮,然后飞奔进家门,扑到灶台上,抓过菜板,镪镪镪几刀,剁成小段,捧起来,转身洒进正在沸腾的锅里——刹那间,葱香、蒜香、辣香、椒香和着菜香肉香铺面而来。在我的印象里,母亲甚至唤我去花椒树上打过新鲜的椒籽下锅炼油,却几乎从不需要我去菜地拔姜,因为在所有的佐料中,姜是矜贵的作物,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随意打扰。
生姜自生自长,自给自足,不除虫害,也很少追肥,只是收获的方式要复杂一些。因为出产的时间不同,姜的形态和用途也不同。盛夏的时候,仔姜出土意味着一件丰盛食事的开始。母亲总是拔起长势旺盛的姜株,从根部取出皮薄肉嫩的姜仔,不断瓣、不破皮、顶着紫色姜芽的送到集市上去卖——通常能卖个好价钱。剩下的,则泡进泡菜坛。母亲拿手的一道菜是“泡姜炒肉丝”:仔姜入坛三五个时辰后捞起来,切成薄片,加红色辣椒丝,与肉丝一起翻炒,姜仔的青气嫩气与辣椒的霸气豪气结合在一起,红白相间,既清新又热烈,简直是夏季餐桌的一大盛事。
转眼姜就老了。秋天到了,母亲把地里的姜挖出来,连根带茎,码成堆。我要做的事情是把茎割下来,把姜拿到池塘里去淘洗。这时,母亲已经备好新鲜的红辣椒,剁碎了,等姜洗好就一起腌进大缸里——这一缸辣糊姜,一吃就是一年。母亲用它们来佐餐、拌菜、炖汤,把艰辛的日子烹调得滋味十足。母亲还要在地窖里贮备一些老姜,以备不时只需。比如炖汤时,拿老姜提味,或者用来当药——当我们感冒了发烧了,母亲从来不送医院,总是切一大块老姜,加红糖,烧一大碗糖姜水,强行给灌下去,再用被子捂了,不一会儿便大汗不止,等一觉昏睡醒来,下地即又活蹦乱跳。我记得那又甜又辣的滋味,既古怪又刁钻,绵绵长长,在肚腹中百转千回,满心满肺火烧火燎,像是具有驱魔的神力。
我以为只要母亲离开农村,离开没完没了的农活,她的风湿病就会好起来。可是母亲到城里居住十几年了,并没有见好转,严重的时候连腰都直不起来。不仅风湿没好,还增加了胃病、头痛病,尤其梅雨季节期间,母亲被迫窝在钢筋水泥的房子里,吃不下,睡不着,寸步难行。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开始想念老家,想念农村,想念充满汗水和欢笑的日子。她唉声叹气,我不知所措。
四处问诊。中医说母亲的病根还是早年的劳作和伤寒所积累的寒湿——骨子里的与肠胃里的寒湿。医生推荐一种食疗法——喝姜枣茶驱寒。做法很简单,即生姜三四片与红枣四五颗,加水煮沸,打成糊状,再回锅搅进一只鸡蛋,煮开即食。姜辣与枣甜掺合在一起,甜丝丝辣丝丝,清早起来,空腹一碗下肚,直觉胃中似有暖气冉冉升起,然后胃暖如春,不复疼痛。另一种驱寒的办法是熏艾:生姜切成薄片,蒸热,一片片贴在背部、丹田和膝盖疼痛位置,将十来根艾条扎成一排,点燃,以适当的距离,轮流上下熏炙。
母亲一接触到姜,立即就像离开土壤的植物重新接了地气,焕发了新的活力,不仅她的风湿疼痛开始减轻,胃病也大有好转。又如同老战士重新拿回了枪,母亲也找到了新的劳动方式。她开始重新认识自己曾经熟得不能再熟的农作物:生姜。母亲到书店买回来各种跟姜有关的健康书籍,开始研究姜的习性。从此,全家都被包围在一片浓浓的姜味中,母亲以姜块入汤,姜丝入粥,姜片入茶,姜末入点心,依然是拌炒炖煮蒸,姜在令餐桌活色生香之余,开始向保健养生怡情方向延伸。母亲甚至把生姜汁拌进洗发水,用来对付家人的脱发掉发——掺了姜汁的洗发水,抹在头发上,慢慢揉搓,只一会儿,便觉一股辣味贴着头皮蔓延,随即,暖意四起,头骨和发丝似乎经受了一场桑拿浴,毛孔舒张,呼吸畅快,很是受用。等姜的文章做足了,母亲便开始研究葱蒜,希望通过最简单的食材,解决家人的各种疑难杂症。她孜孜以求,我们受益匪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