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还未曾有人听说过的故事,但它发生过,很多的人知道它,因为它发生在很久以前,结束的时候却没人知道,也许是昨天,也许要等到明天才能知晓全部。而我所知道了的……
那是一个游乐园,小小的。它在一栋房子的身体旁,用一楼高的围墙围起来的,有着一个简易的过山车,两个秋千,和一小片长着小草的空荡场地。
一个小男孩,他正走过街道,也许在寻找着什么,大家都在寻找着各自的东西,没有人过去问他,也便没有人在意他在寻找什么。宽阔的道路,有时不见一个人。
用灰色的石头铺成的道路,用灰色的石头垒砌的围墙,用灰色的石头建造的楼房。围墙有一楼高,立在道路两旁,围墙后面是高矮不一的楼房,没人能向围墙里边望。
小男孩继续在灰石路上走着,突然,他听到了,一些声音中的弦的抖动吸引着他跑了过去。他看到了,他很兴奋,他又变得紧张了——他看到一些男孩子追赶着一个白花纹的足球进了自己的家,在那一处围墙的缺口处,那便是他的游乐园的入口。那些男孩子追着翻滚的足球闯了进去。
他跑过去,将一只小手扶在围墙的缺口上,斜着身子向里边望。他很紧张,又很高兴,最后变得很兴奋,他自豪地走了进去,向他们展现自己是这里的主人。
那些男孩子正被环绕在这一小片天地的过山车所吸引,皮球停在脚前。
他们相互望着,男孩不知道该做什么,他想要介绍这些玩具,他想要和他们一起踢球。那些男孩也意识到自己正在别人的领地,有的正坐在过山车的铁栏上,有的正托在秋千的皮垫子上。
双方都彼此静止地对望。
他试探地笑了一下,因为几乎同时的,大家都在笑。
他们在一起踢球,他们在一起玩耍,跑跳,欢笑。男孩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把金色的小钥匙,打开了游乐园里电源的开关,几盏小灯亮了起来,过山车急不可待地发出嗡嗡地闷响。他们坐上过山车,用很缓慢的速度在游乐园的小天地中上上下下,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的笑声越来越大,笑得越来越久。笑声吸引了更多的孩子,游乐园被孩子们挤满了,快乐的呼喊声四处传播,它们弹在草地上,它们滑荡在过山车的轨道里,它们挂在秋千上随之一起摇摆。
有一天,小男孩正坐在静止的秋千上看着周围的伙伴们大笑,他忽然注意到门口的墙边藏着一位红裙子的小女孩,她披散着棕色的卷发,试探地卷起淡红的嘴角,欣喜的眼神接收着目光所及的欢笑和喜悦。他们发现了彼此的目光,短暂的尴尬变成了欢笑,小男孩颇有成就感地向小女孩展示眼前的一切,并伸出半握着的手来欢迎她。
即使朋友再多,只有一位朋友会成为那唯一的——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他们牵着手一起荡秋千,牵着手一起坐在过山车里享受迎面吹来的缓慢的微风,牵着手坐在青柔的草地上,小女孩说,要是院子里能有一个小树就好了。
她说躺在树下看着叶子飘落下来会很美。
也许过了很多的日子了,也许持续的玩耍让每个人都渐渐的忘乎所以,直到有一天,小男孩无法再忽视自己心爱的小王国的破损,直到那可爱的秋千在笑闹声中传来一记刺耳的铁链的断裂声,小小的过山车也咣铛铛地从破损的铁轨上跌落下来……
小男孩冲进尴尬不已的人群里,耸着肩膀,铁青着脸,强打起力气瞪视着所有人,他气恼地让所有人都离开,对的,他还说了很多不入耳的过火的话来发泄心中的不满,最后他说,要所有人都离开。
他没有原谅任何人,他从自己的游乐园中驱离了所有的孩子。
他愤懑了很久,坐在被踩踏的光秃了的黄草皮上,瞧着周围空荡零碎的铁块木条,有时是对曾经在这里玩耍过的人们,有时又是在生着自己的气,他甚至不想再修好这一切,他想要这丑陋的情景持续下去,像是在惩罚着什么。
有几次,小男孩从窗口发现有几个小孩子跑回来观察院子里的玩具都修好了没,最后一次,小男孩跑出屋去,毫不客气地赶跑了他们,并将园子的大门紧缩起来,久而久之,从外面看那里边便是毫无特点的与灰黑色的围墙融为一体了。
过了很久,几乎连小男孩自己也忘了窗下的那个曾经充满了欢颜笑语的游乐园,直到有一天,他被某种似曾相识的快乐牵引着,为了寻觅到那丝丝甜蜜,他再次打开了封闭的大门。他走进园子,看着眼前这一幕杂草丛生的小天地,他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便着手大干起来。他重新加固了过山车的设备,并特地在铁轨的下边挂上了一串串精美的小彩灯,他为两把秋千换了四条崭新的闪闪发亮的漂亮的链子,他又将那两张皮革坐垫擦拭得焕然一新,他将地面修理的如新生的模样,短齐的小草在阳光下闪烁着荧光。他觉得还缺了什么,但就是想不起来,很重要的,但确像是被自己主动抛弃了的某样东西。他向秋千走去,并坐到了皮垫里边准备仔细思考一番——他的身体向下坠,在一不是那符合尺寸的小孩的身体了,他的胯部被两条铁链紧紧地夹到了一起。他在小小的空间中忽地想到了——地上没有叶子——少了一棵树。
他四下寻找着可以种树的地方,似乎哪里都很合适,但又忽然有一种刺痛感传进心窝,他用鼻子做了几次深呼吸,望着自己那一双粗大的手无力地拄在双腿上——他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
一有空,他便来到园子里,大门总是开着的。有时,他靠在铁柱上望着门外的街道;有时,他坐在地上看到门口经过了一对年轻的情侣。有一次,他看到一只直升飞机飞过了高强,跌跌撞撞地飞了进来,撞到了过山车的栏杆上,摔在地上,一个损坏了的玩具飞机。
他猫腰去捡那个玩具飞机,听到身后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孩子的声音,他拿着小飞机回头看向那个孩子——是一个拿着遥控器的小男孩。
他微笑着,看了眼手里的飞机后说自己能帮他修好的。
只用几分钟的时间他便修好了飞机,在将它交给那个小男孩后,他特意地留住他,将他带到操纵台那里,用一把小钥匙打开了过山车的开关。上下窜动的过山车果然引起了小男孩的注意,他心里涌起久违了的欢喜,紧接着,他跑去打开了挂在轨道下的一串串彩灯,想象着小男孩会因为这过山车如滑翔在闪亮的云彩上而坐上去玩。他期待地回头,却不见小男孩在身边,他向远处寻找,看到那个小男孩捧着修好了的玩具飞机向一位站在园子围墙外的红裙子小女孩展示着,两个人笑脸盈盈,小女孩一手抓着玩具飞机的降落架,一手牵着小男孩的手开心地跑去别的地方了。空着座位的过山车隆隆响,微微颤荡的彩灯一闪一闪。
一只洁白如雪的纸飞机滑翔在灰黑色街道的上空,它飘啊飘,不受外力的限制,自由地飞翔着,跟在纸飞机后面的,奔跑着一位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她调皮地笑着,追赶着头顶上的纸飞机跑了很远的街道。纸飞机一个急转弯,划进了有着一个漂亮的过山车和两座秋千的游乐园,小女孩追了进去,蹦跳在绿草地上,纸飞机便围着小女孩盘旋划下,经过她棕色飘柔的卷发,随着她的红裙一起旋转,最后稳稳地停在她的脚边。
天空中飘来更多的纸飞机,不只是白色的,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灰色的、蓝色的、渐融的,多彩的,它们愉快地同小女孩一起上下旋转,像雨后的彩虹,像朝阳的云朵,像阳光下湖水的斑驳。
最后一只白色的纸飞机被甩向当前嗡嗡作响的风扇,顶着迅猛的气流急转机头飞出窗外,同之前的那些一样,漫无目的地在空旷荒凉的园子中滑翔打转,然后扎在地上那一堆凌乱的白色纸飞机里。
他迎着风扇的吹风坐在椅子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脑袋软软地歪向一边,苍老的双手摊在肚子上疲累地扣在一起,关掉了脑子里那些心痛的幻想。
游乐园里的草已经很久没有被人修理过了,铁柱子上了锈,木板条变了色裂了纹。他去了另外的地方:一棵苍翠的树和两片碧蓝的湖。
他躺在草地上,阳光明媚,水面波光粼粼。有的人们坐到一起划船,有的人们坐到一起聊天,有的人们坐到一起用湖水浇饰花枝和附近的小草。
他躺在草地上,将已是粗糙苍老的手举上天空,映着射下来的阳光和不远处的树的影子。
也许……
他站在孩子们面前,彼此尴尬地……他深吸一口气,耸耸肩,露出一个原谅的微笑……
游乐园的门一直敞开着,总有孩子们来玩耍。
他背着书包走在街道上,左手边是年轻的女孩,两人牵着手……
他站在窗前,一只胳膊搂在妻子的肩头,两人幸福地望向窗外,园子里,一棵小树旁,有两个拿着玩具飞机玩耍的孩子。
他苍老的手定在半空中,手背对着自己不住地颤抖,他不敢再多想,上空的树叶随着风儿沙沙作响,飘飘落落,在这别人的游乐园里,他不好意思地两眼泛出泪水。
他对着空气道了声歉。
水面的波光在颤抖,树叶在随风颤抖,似乎风儿也在令穿透叶子间隙的光斑颤抖了起来,他自己的大手也在颤抖着。就在他激动地要使泪水从眼眶里颤抖出来的时候,一只似曾相识的手,如他的手一般经历了同样岁月变幻的大手,像从树上飘下的落叶一样优雅地落到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