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度结婚,在酒店大摆宴席。亲友们纷纷祝福的同时也将礼钱一并奉上。正忙着往包里放钱时,听到一句“恭喜呦老弟,祝你们幸福美满,白头偕老!”曲度一看,乐得合不拢嘴,原来是铁子张直。张直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纸包递给曲度说:“光祝福哪成,我还备份礼物,还希望兄弟笑纳呀。”曲度满脸欢喜地接了过来,说:“那兄弟可就收下了!”曲度将红纸包放在手上掂量掂量,这个红纸包不光比别人的大了不少还挺沉,心想,好哥们就是好哥们,连份子都比别人重,要是多摊上点儿这样的哥们多好。
酒宴过后,曲度和妻子金花一一将客人送走,便飞也似地回到家,把装礼金的红纸包一股脑儿倒在茶几上,开始数礼金。两个人越数越高兴,越数越来劲,数到手都快要抽筋儿的时候,夫妻俩看见了张直送的大红纸包。
“这是谁送的啊,可真讲究!”金花十分兴奋,将大红纸包捧在手里,舍不得打开,怎么看也看不够。“你说这里边儿得装多少钱啊!”金花脆脆地亲了一下大红纸包。
曲度将红包抢在手中,一脸得意地说:“这个大红包可是铁子张直送的。”
金花又一把将大红纸包抢了回来,捧在手中,顺势倒在曲度怀里,“他呀,就是和你读一个大学,进一个班级,睡一个寝室,在一个单位工作,坐对桌,跟你好的像一个人儿似的。”金花略带醋意地说。
“你猜猜,你猜猜里边能有多少钱?”曲度弯着手指刮一下金花鼻子说。
“1000,哦不对,2000,怎么着也得两千吧!要不就是3000,不对,应该是5000,肯定是5000。”金花放肆地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
“咱们还是打开看看吧。”曲度说。
“我要猜对了,你可得给我买一对儿金耳环。”金花貌似没猜够,一把将捧在手中的大红纸包推给曲度。
“好好好,两对也行!”曲度又用手指刮了一下金花鼻子。
曲度小心翼翼地拆开红纸包,发现里边还是一个红纸包,接着拆,里边还有个红纸包。这小子,玩的什么把戏,随点礼也不让人省心,曲度心想。
“你这铁子还真有想法。”金花在一旁急得一头汗水。
曲度没搭理金花,接着拆红包,都不知道拆了多少个后,终于见到了庐山真面目。
“格尺!”金花一见便炸烟儿了,蹿得老高,手指着曲度嚷了起来,“格尺,我说这是你铁子啊还是你仇人啊,这不明显让咱丢人么,明天我就去你们单位,让大伙评评理,让大伙知道知道他张直是个什么货色。亏你还把他当好哥们。”金花越说越气,最后气得说不出来话了,坐在沙发上不是好眼神地盯着曲度。
张直的尺子和金花的话就像锋利的刀尖儿一样不停地剜着曲度的心。张直啊张直,亏我还把你当成铁子,你就这么待我,别怪我跟你恩断义绝了。曲度心里憋着一股怒气。
婚假期满,曲度回单位上班,见张直在屋,便径直上前,掏出他送给自己的尺子放到张直桌上,冷冷地说道:“你这份大礼兄弟受用不起,还是还给你吧。这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张直刚想要说点什么,可是曲度已经坐在自己座位上,头也不抬。张直无奈地看着尺子,偷偷地放进了抽屉里。张直心里不是个滋味,他想,兄弟之间的情感怎么能用钱来代替呢,这份礼物其实是很珍贵的。张直正郁闷呢,老王来了。
“小张,帮忙办个事儿。”老王手里拿着一张表,说,“需要盖咱们单位的一个章。”
张直拿过来一看,虽然他也能扣,但是这张表上面有些事情是在规定之外的。“呦,老王,您看这让我有点儿为难了,昨天单位刚开完会,你这表上边有些事是不合规定的。不好意思呀,这章我可不能盖。”
老王见张直这么一说,一下将表扯过来,很不高兴。“不就一个章么,你不扣我找别人去。”老王气囊囊地要走。
“哎哎哎,老王,扣什么章啊,拿来我看看。”曲度忙抬起头,笑脸说道。
“小曲呀,你给看看,这张怎么就不能扣。”老王将表递给曲度说。
曲度把表拿在手中,貌似认真地看着,边看边说:“这上边有些事儿倒是单位规定之外的,倒也不算太出格,规定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再说,都一个单位的,这点事儿不算啥,我帮你扣了。”说着,曲度从抽屉里拿出章,蘸一下印泥就扣下去了。
张直刚想上前阻止,可曲度压根就没搭理他,也只好尴尬地坐下了。
老王拿过表,用眼斜了斜张直,故意清了清嗓子说:“都一个单位的,谁用不着谁呀!”
曲度马上接过话茬道:“可不是嘛,老王,以后有什么事情就找老弟,只要老弟能办,肯定帮忙。”
“还是老弟靠得住。”老王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购物卡,放到张直兜里,小声说,“这是点儿小意思,可别嫌少,日后事情成了,老王我定会再次感谢老弟。”
曲度刚想推脱,可手已经伸入兜中。“老王大哥,以后有事就找老弟。”曲度起身送老王出屋,“您先忙去,以后有事一定要找老弟啊!”
老王走后,张直来到曲度身前,说:“兄弟,这违反规定的事可不能随便答应人家。”
曲度看看张直,没说一句话就回到座位上,头也不抬地工作了。张直也觉得自找没趣,也回到座位上了。
自此之后,有很多同事都不怎么搭理张直,因为有什么张直有能力办的事儿,大家都找曲度办。大家心里都清楚,张直这小子太不通情达理,而曲度就不同了,只要他能办,他不仅帮忙办,而且还非常热情。与曲度越接触越爽,几乎单位里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
转眼到了年底考核,其中有一项就是大家互相打票。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因为它关系到你干这一年到底能得多少奖金。奖金分三个等,一等7000,二等5000,三等却才只有只有1000。为能多得点儿奖金,大家不免拉帮结伙,都希望别人能投自己一票。
张直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心里有点儿犯愁,因为上次老王的事儿,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疏远他,根本就不可能投票给他,可他又想,这可是工作上的事儿,自己平时办事遵章中矩,而且工作业绩也在那放着,有目共睹的,应该有点儿公正之心,还不至于没人投给他一票。
曲度与张直比较起来可活分多了。他一会儿到老王那唠会儿,一会儿到老李那唠会儿,一会儿到老赵那唠会儿……曲度一上午基本没闲着。其实大家都清楚,曲度这是在为自己拉票呢。
张直当然也清楚曲度这么做的目的,而且在他看来,曲度所取得的成效还是不错的,因为每个人都对他信誓旦旦地点着头。他心里有点儿鄙视曲度,他感觉曲度这样做丢了自己的尊严。
张直正想着,高处长来了。高处长这次是专门为年度考核工作来的,这次民主投票就是他主持。张直见高处长走过来,忙起身笑脸相迎,可高处长连理他都未理,径直朝曲度走了过去。
“小曲啊,上次老王的事儿多亏你帮忙了,你可真是助人为乐的好同志啊!”高处长抬手轻轻地拍了拍曲度的肩膀,眼神里散发着对曲度的无尽欣赏之意。
曲度忙站起身,微笑着说:“哪里哪里,都是力所能及的小事儿,何足高处长常挂齿间。”曲度边说边将自己的椅子搬给高处长,忙从抽屉里取出一套崭新的茶杯,倒上开水涮了涮,又从另外一个抽屉里取出一袋未开封的铁观音,撕开口后,将茶叶小心翼翼地往进茶杯里洒。一边洒一边看高处长。高处长冲他使个眼色,曲度便立马会意,茶量刚好,转身再拿起暖瓶,倒上开水。完事后,弯着腰轻声低对高处长说:“高处长,您慢用。”说完,便在高处长身边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高处长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端着茶杯刺溜刺溜喝了两口,挺直脖子对大家说:“今天我来主持咱们办公室的年度考核工作,形式还是和去年一样,每人一张填票单,每张单子上只允许填三个人名,写完后就折好,统一交给我,交齐后我当场唱票。”高处长将茶杯放到桌子上,站起身,顺兜里掏出一沓票单,让曲度发下去。随即又故意清清嗓子,“大家一定要本着公正公开公平的原则投票。”高处长转过身拍拍刚刚发票回来的曲度的肩膀接着说,“我看咱们办公室的小曲同志非常不错,工作认真负责,还助人为乐,大家可要睁大眼睛投票啊!”说罢,高处长坐下去,又将茶杯端在手中,刺溜刺溜地喝起了茶水。
这不是明摆着帮曲度拉票么,张直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出来,但又不能表现出来,闷头坐在椅子上,心里五味杂陈。
大家将选票单填好后一并交给曲度,曲度再转给高处长。高处长起身唱票。办公室一共10个人,几乎都投了曲度,却没人投给张直。唱票结束后,高处开始宣布民主考核结果,曲度第一,10票,一等;老王第二,9票二等;其余得9票之下,均被划为三等。令张直想不到的是,自己只得了一票,他心里十分清楚,这一票是自己投给自己的。
下班后,曲度高兴的哼着小曲儿径直奔向了大门口。这时被早已在此等候的张直拦住。
“能谈谈么?”张直拍拍曲度的肩膀说。
“有什么好谈的么?”曲度拨开张直的手说,“这回你知道什么叫丢人了吧。”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张直严厉地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曲度厉声喊道。
张直刚想再说点什么,可是曲度已经拂袖而去。
过了几天,坐在办公桌前的张直正在工作,忽然听见隔桌的老李跟老赵在悄悄地议论什么。细耳听来,倒明白个大概。好像是要换处长了,高处长要升迁了。这处长的位置空了,无非要从这个办公室里的人中选出来。张直心想,这是老规矩,可自己和曲度论资排辈都轮不上,根本就挨不着边儿,真是有点儿可惜了。想罢,又回过神儿继续工作了。
张直坐了半天也没见曲度来,不免有些纳闷,曲度这几天都没见着他人影,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儿,那他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呢,真不够哥们。想到这,张直到吸口凉气,莫非曲度还记恨着我,看来我们真的得找个时间好好谈谈了。
第二天,曲度回来了。
张直见曲度回来,连忙站起来,问曲度道:“哥们儿,这几天到哪儿去了,都想死你了,是不是家里有事儿啊,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哦,没啥,出个门,跟你没多大关系。”曲度带搭不理地,径直走向自己座位。
张直自知,这次又是自讨没趣了,便也不往下说,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工作了。
10点刚过,高处长推门进来了,走到曲度旁边,拍拍曲度的肩膀,略显兴奋地对大伙说道:“今天我宣布一个好消息,咱们办公室的曲度同志,经过民主推选,组织考核,由他出任处长一职,希望大家以后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支持他的工作!”
一片掌声!张直也鼓了掌,只是不是很响。
高处长接着说道:“下面就请新任去处长给我们说两句,好不好!”
“好!”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喊道,张直也算是喊了,可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曲度站起身,立马便有了领导的架势,清清嗓子,看看高处长,转过头对大家说:“我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吧,咱们的高处长现在已升任为局长了,大家说,高不高兴啊!”
“高兴!”所有人又是异口同声。
“我也非常高兴,来到办公室这么长时间,多亏了高处长的照顾,要不然我曲度何以有今天,同时也多亏了大家伙的帮衬,没有这些,我是不能够成长得这么快的。以后还需要大家的关心与关照,我喝水是不会忘了挖井人的!”
掌声,一片。
高局长看交接工作基本上可以了,就告辞说:“我今天事情特别多,离开大家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不过那我也得走了,公务繁忙啊!”说完,高局长便匆匆离开,大家便追出去欢送,直到高局长坐上车扬长而去。
大家回去的时候,曲度将张直喊住。
“我是处长了,你高兴么?”
“高兴!现在您是曲处长了。”
“哦。”曲度得意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接着说,“经组织研究决定,要你执行一个重要且艰巨的任务。”
“哦。是么。说吧,我服从组织上的决定。”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曲度眯缝着眼睛说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咱们单位惠阳村的办事处主任老跟我说缺人手,我想了半天,认为还是你能胜任。”曲度更显得意,“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哦,我没有任何意见。”张直暗暗握紧了拳头。
“哦,是这样。”曲度又得意地在原地旋转了两圈,“没意见就好,其实,我想跟你说,有意见也没办法,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我已经呈报上级,上级已经批复了。”
“呵呵,这么快!”张直抬头望望天,说,“你竟然还懂组织程序。”说罢,转身离去。
张直离开的时候,没一个人送他,不过好像看见曲度在隔着窗子望他,得意地笑着。
张直在惠阳村没待上几天,就听说一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曲度被纪委带走调查去了。又过几天,听说曲度被捕入狱了。张直连夜赶了回去。
在监狱里,张直看见曲度已然失去了当处长时春风得意的样子。
“你来干什么?”曲度问张直道。
“看看你。”张直淡淡地说道。
“看我笑话的吧。”曲度一脸冷漠。
张直瞪圆了眼睛盯着曲度。“我听说你进来完全是因为老王让你办的那件事情,根本就不能给他办,那是违反规定的。”
“我知道,我不仅知道那是违反规定的,我还知道老王的背后是高处长,我不想当一个普通的科员,我想往上爬,往上爬压过你!”曲度恨恨地说。
“你收了人家不少好处吧。”张直低下头说。
“是,我收了人家好处,可人家也没算忘了我。在高处长离任前,还是他帮我想的办法让我当上了处长。”曲度想到这,又露出一丝得意。
“可你犯错误了,进监狱了,你的一生都毁掉了!”张直大喊道。
“这不是我的错,是命不好!人家高局长现在不还是安然无事么?”曲度反问道。
“你是你,他是他!”张直又厉声喊道,“他也进来了!”
曲度愣住了,就像被泼了冷水。“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不,我还要送一样东西给你,”张直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格尺递给曲度说,“这是你结婚那天我送给你的礼物,你给我退了回来,可我现在还要送给你。”
“你反复送我一把破格尺,有意思么?”曲度一脸不屑。
张直没搭理曲度,继续说,“咱俩大学时同桌,又一次上数学课需要画直线,结果你画直线不用格尺,画得弯弯曲曲的。我就买了一把格尺给你,当初你也是这句话,送我一把破格尺,有意思么,之后就还给我了。我告诉你说,线无尺不直。后来,你结婚的时候,我还想把这把格尺送给你,因为咱们单位不同别的单位,一个戳子扣下去,没事便好,有事便大,我希望你心里能装一把直尺,因为心无尺不正,心不正必害其身……”
曲度低下头,一边听着,一边回忆着,一边流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