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弟四人,年龄相差不大,小时侯都很调皮,最让母亲伤脑筋的,是我们穿鞋特别废,一双新鞋穿不了几天,便不是给弄个三角口子,就是脏得跟旧鞋差不多,所以母亲经常唠叨:“穿鞋比吃鞋还厉害。”
那年月,农村靠工分吃饭,父亲在离家较远的学校工作,不常回来,所以,家里全靠母亲一人操持。白天到田里干活,还得抓紧时间给我们做饭,让哥哥和我去上学,两个弟弟没人照看,母亲就带他们到地里,大的在地头玩,小的放在坐笼里,任他哭的满脸污垢,浑身粘满了屎尿,臭哄哄的,苍蝇乱飞。下工后,母亲就先给弟弟洗衣换布,之后做饭,等把我们一个个安顿好之后,已是很晚了,母亲不是坐在纺花车前纺绵线,就是坐在床上给我们做鞋子。
在那艰苦的日子里,穿鞋确实没少让母亲为难,而我们穿不上鞋子的时候也是常有的。有时到了十冬腊月,我们还穿着露脚丫子的烂鞋,没有袜子,就用快破布什麽的缠了脚,这样,可以免受脚冻。
穿鞋紧张,家里又穷,没钱去买,就连做鞋用的布面料也买不起,自然,关于穿鞋就闹出了诸多可笑的事情来了。
那是上小学一年级的冬天,下了一场雪,大地一片洁白,路上的积雪有一尺多厚。老师叫我们学雷锋做好事,清扫路上的积雪,我就拿了一吧铁锹,同别的孩子一块干,等把校园路上的积雪清扫完之后,我脚上穿的布棉鞋,早已被融化了的雪水浸透了,冰凉冰凉的,没办法,就回家换鞋,可我们向来只有一双鞋,根本没有替换的,怎么办?
我找这儿,找那儿,就是没有,这时,我看到顶棚上夹着一双塑料凉鞋,心想,塑料鞋不正是下雪天穿的吗,干吗不试试呢?
于是,我千方百计地把凉鞋弄了下来,用破布擦干净,虽有点烂,可还能穿,就急忙穿了上去,可是有点大,我就找了点破布把脚给包了个严实,又用母亲上鞋用的麻绳儿扎紧,算是勉强可以了。
(因为,从没有穿过凉鞋,夏天全是赤脚走路,所以,那时侯真不知到凉鞋是什麽季节穿的,就觉得是塑料的,可以踏雪,于是就穿上了。)
刚穿上凉鞋,却也不知到冻脚,直至走到了学校,才觉得脚下凉凉的。站在教室门前,正在犹豫,突然有个学生发现了,就如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惊奇不已:“快来看呀!贾玉平穿了双凉鞋!”我也不知道有什麽不对,也没什麽反应,于是一会工夫之后,我成了学校的新闻人物,大大小小的学生,把我围在中间,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穿的塑料凉鞋。
我从没有见过这场面,也不懂他们为什麽对这双鞋有如此大的兴趣,站在人群中间,我茫然不知所措。
学生,越围越多,连老师也耐不住寂寞,走了过来,扒开人群一看,也顿时楞住了,继而,有一个老师问我冻不冻脚,我说:“有点儿冻。”就在这时,在五年级上学的哥哥也过来看热闹,一见是我,顿时火冒三丈,觉得我给他丢了人。就连打带骂把我赶了回去。
回到家,母亲也刚从外面回来,见我穿了双旧凉鞋,笑得合不上嘴。她一边给我脱去鞋,点燃些柴草,让我烤一下脚,一边拿过来被雪水浸湿的棉鞋去烤,对我说:“傻孩子,凉鞋是热天穿的,谁家的孩子现在穿凉鞋,你真是缺心眼儿”,说罢,母亲的眼圈红红的,湿湿的,她好象在思考什麽。
不久,妈妈就给我做了双新棉鞋,还特意加上一层塑料鞋底儿。我体会母亲的辛苦,所以,穿时也格外爱惜,生怕弄坏。后来脚长大了,而这双鞋却依然完好,就给弟弟穿去了,母亲还说我懂事了,知道爱惜东西了。
这件事过去几十年了,每每想起来,在我脑际却还是那样清晰,如刚刚发生过似的。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双使我难堪的旧凉鞋,也永远忘不了,母亲特意为我做的那双塑料底子的棉布鞋。
在这次来新疆之前,母亲身体已不太好,但还是坚持为我做了一双加厚棉布鞋,说西北很冷,皮鞋也不保暖,不如棉布鞋的好。我双手接过母亲亲手为我做的鞋,心里热呼呼的,眼里湿漉漉的。
而今,在数九寒天的塔城,我穿着母亲做的棉布鞋,心里特别舒坦,脚下也特别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