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恋

 
大河恋
2016-12-27 16:03:21 /故事大全

大河恋

作者:柏邦妮

我爸爸和我妈妈的爱情故事,真的可以说是传奇爱情故事。三十年来,这个爱情故事我听过无数遍,已经烂熟于心,我妈给它起的名字是大河恋。

话说三十年前,祖国大地有许许多多支神秘的队伍,搞三线建设,驻扎在偏远的各处深山老林,简单地说,就是兵工厂。我爸和我妈就是其中的两个小兵。

他们所处之地,是四川的深山。娱乐节目相当有限,夏天主要的活动就是下河游泳。

我妈,二十二岁,一个刚学会游泳两周的胆大姑娘,摸下了河,河中央的旋涡一卷,顿时魂飞魄散,大喊救命。关键时刻,教她游泳的师傅居然逃蹿。(我妈妈每次都讲到这个细节,说明是刻骨的仇恨!)

这时,在大石头上晒太阳的隔壁车间的张师傅(二十八岁,帅气,清瘦,矫健)奋不顾身跳下河,来救我妈。生死一线,我妈妈连头带脸抱住我爸,拽得我爸也直往下坠,我爸爸拽开我妈的胳膊,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出水面。

从此,我爸爸成了我妈妈的救命恩人。

交代一下其他情况:那时我爸爸是已婚的,娶了自己的表妹,感情不和,大多收入交给表妹,后者用于购买当时各种奢侈品,他郁郁寡欢,成了少白头。我妈妈有人追求,并且是官二代,但是一直独自带着高龄的奶奶生活,欠单位大笔医药费,等闲男士不敢靠近。

爸爸二十九岁那年倒霉,和表妹离婚,一无所有,没评上单位职称,还得了肝炎,大病初愈,那年春节,就没有回老家过年。我的太姥姥跟我妈说:“把你恩人喊来过年吧!”爸爸就去了。现在想来,三个失意的人,外面热热闹闹,想必吃喝都很简单,但是也很温暖!

走动略密,车间有了风言风语。有人冒失地问我妈:听说你和张师傅好上了?我妈妈说没有啊。有人就说,你可别傻,他是离过婚的人!我妈气上来了,说,离了婚怎么啦?和他好上又怎么啦?其实,我爸刚好从车间楼梯上下来,这一切都听见了。

晚上我爸爸把我妈妈叫到小树林,问我妈妈,白天说的是真心话吗,我妈说是。

四个月以后,两个人,拼了两张单人床,结婚了。为了省钱,也为了躲避流言,没有喜宴,没有婚纱照,没有金戒指,什么都没有。

定情之物,是我爸搬来的一盘石磨,寓意情深意重。另外一个小玩意,是我爸爸做的一个小榔头,大概只有食指那么长,用来给我妈妈敲核桃吃。我爸爸是工人,说榔头最讲究手艺,车钳铣刨,全都得用到。小榔头现在还在,很精巧。

我妈妈当着我爸爸的面常说结婚就是为了报恩,别的不懂。她有时跟我说,其实一进厂子,就注意到我爸那双好眼,特别明亮。她偷偷问过别人,别人说,是张师傅,隔壁车间的。

说也奇怪,我爸爸和我妈妈结婚后一两年,少白头尽去,长出一头茂密的黑发,到了五十多岁,都没白。爸爸三十岁时,有了我。

我爸爸和我妈妈一辈子非富非贵,小时候最常听到的就是家里穷,没有钱。到了我大二,有段时间感觉有点不习惯,想来想去,是日子过好了,很久没听见我妈妈说家里穷了。但是,日子一直过得体面,要强,来往亲厚,交下了很多亲朋好友。

在我成长过程中,我想,父母给我最大的财富不仅仅是他们多么爱我,而是他们彼此相爱!我的感情道路一直很坎坷,特别莽撞,特别敢爱,有自找的成分,也有自由的关系,我想,其实也是因为爱的能量足,特别容易相信会幸福!这是家庭给我打的底子。

在我二十岁那年,妈妈得了怪病,下肢渐渐麻痹,去医院,诊断是脊髓狭窄症。如做手术,只有百分之四十的概率痊愈,如果不好,就是瘫痪。那时,我独自去北京打拼,在北京电影学院旁听。这一切,他们都是瞒着我的。在去上海做手术之前,我妈妈将我爸爸的四季衣裳全部洗好熨好,收拾整齐。并且,她给我爸爸物色了一个媳妇儿: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离婚女人,长得不错。她是准备如果瘫痪就不回来了。

在上海,手术前夜,太害怕了,我妈妈说:这手术不做了行吗?我爸爸说行。两人就逃回老家了。这一切我都不知道。电话里妈妈很开心地说:“你爸爸带我去了东方明珠吃饭!你爸爸总算阔气了一回!吃那么贵的饭,眉头都没皱一下!”

后来,一个乡下亲戚告诉了一个偏方,居然治好了我妈妈的病。如今她行走如常。

2009年五一,我在老家,深夜,我妈妈病发,吐血,心力衰竭。我永远记得那天晚上,次日凌晨一点半,我爸爸开车,我们去医院。我妈一口一口吐血,我一张一张给她抽纸巾,她跟我说,疼!当时我脑门子都紧起来了。爸爸的车,开得特别稳,特别慢。我以为他是镇静,后来才知道,是吓懵了。我一直跟自己说,不许哭!不许哭!不许哭!在车上,我妈说,孩子,我有一张银行卡,你爸爸不知道,藏在……

那半个小时,是我这三十年,走得最漫长的一段路。

在医院,我跑上跑下,做一切决定。挂水,大量泻水,减轻心脏负担。上了几次厕所,明显感觉妈好起来了,嘴唇有了血色。解除危险了,我笑着说:妈,你光告诉我卡在哪,也没告诉我密码啊!妈笑了,我爸爸也笑了,我们三个人笑成一团。劫后余生的庆幸。

第二天午后,我回家,看见我爸爸在沙发上一个人哭,无声地哭,眼泪滚滚。我没打扰他。

2004年,我爸爸在朝鲜工作三个月,不能打手机,给妈妈写了一封信,传真过来,全厂轰动,写道:“永远想给你最好的,永远对你有亏欠。吻你。”

今年,爸爸六十二岁了,妈妈五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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