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汉怎么也没料到那只讨厌的黑狗虎子能救了自己一命。想想前些日子自己还和它那么较真，就差没将它灭掉了。倘若真的事随人愿……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手心里攥满了汗。那次幸亏虎子命大，它的主人及时赶到，才幸免不死。否则，早被打狗匠钩翻在地，继而成了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了。
马老汉痛恨虎子由来已久，三年前它和他就结下了梁子。那时马老汉刚退休，思想和情绪都还没调整过来，早已成了鳏夫的他，一人在家没事干，整天闲的浑身皮疼。每天除了三饱一澡一个倒外，就是在电视机前熬守，时间长了人就变得有些忧郁，一次女儿回县城探家，顺便把儿子养的宠物两只半大不大的小鸡带了过来。说是眼看两只小家伙一天天长大，城里又不让养家禽，另外还怕孩子玩物丧志，就想处理掉它。可小家伙说啥也不同意，没办法才把他带过来，放在他外公这里饲养。一来不想断了孩子的念想；二来也给父亲找点事干，免得他独自在家闲得慌。
马老汉看看两只小鸡挺喜欢人的，就收留了它们。从此他就有了事干。每天用笼子装上它们，去体育场东南角的小树林子里放养。一次碰到了老邻居，两人在一起多聊了一会儿，一眼没瞅见，两只小鸡就不见了一只，也不知是让野猫拉走了还是被人抱走了，剩下一只叫花花的小母鸡和老马一样孤苦伶仃的让人怜惜。打那以后老马对这只侥幸存活下来的小母鸡就更加的疼爱，时常蹚着草地给它逮蚂蚱，去小河边挖地蛐喂它，晚间还要到小公园的路灯下捉蟋蟀、蝼蛄和甲壳虫什么的，来为花花准备第二天的早餐。放它打野的时候，也不敢远离左右。花花在马老汉的精心照料下，长得很快，由于是吃活食长大的，花花的体格壮硕，毛色光亮。很是可爱。花花到了成年，竟然知道感恩报德。它一天一个蛋的下，还都是红皮双簧的。马老汉已两年没去超市买鸡蛋了，花花不仅让马老汉找到了事干，而且还劳有所获。马老汉的小日子就比过去舒心多了。看着老马自得其乐，还有蛋吃，那些好嘲笑他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的几个老家伙们，这时也都闭上了嘴。
无论马老汉怎么对花花看护有加，老虎也总有打盹的时候。一日老马在放鸡的时候，突然感到尿急。他看看花花正在一棵松树下刨食吃，周边没有灌木丛和树棵子什么的，黄鼠狼野猫均无藏身之地。他就放心地远走了几步，在一处闭静的地方撒起尿来。年岁大了，难免有些前列腺肥大，小便不畅的毛病，漓漓拉拉老是尿不完。就在这时，一条叫虎子的黄狗不知从哪蹿了出来，老马听到了鸡飞狗跳的声音就转过身来，只见花花在前面扑打着翅膀惊慌的四处逃窜，那条黄狗在后面猛追。老马吓出了一身冷汗，硬生生地将没放完的那股子尿憋了回去，他此时连裤子前门的拉链都没顾上拉好，就慌忙往出事的地方奔去。花花的速度哪有虎子块，只见它几个纵扑就将花花按在了身下，老马一边吆喝着一边向它投掷着石头。都没有能吓住虎子，待到他到赶跟前，花花已惨死当场。
老马当场就傻了。只觉得眼冒金花，头冒虚汗。几个在一边锻炼的老者赶紧围了过来，大伙知道花花是老马头的命根子，花花被咬死了，这将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于是大家就用好话宽慰老马，还有人主动出面同虎子的主人老朱交涉赔偿的事情。老朱也知道老马十分宠爱着这只母鸡，愿出二百元加倍赔偿。可老马不愿意，老朱又多加了一百元，老马依旧不答应。老朱有些气愤地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为了一只鸡，你老马也有些太过分了吧。”老马回过神来听老朱这么说，更是气愤，他没好话地回他道：“怎么，你的狗无缘无故地咬死了我的鸡，反倒是你还有理了。难倒狗不通人性，你人也不通人性？”老朱听老马出口不逊，也恶语相向。两人就吵闹起来。这时老马掏出手机就要报警，邻居老王见了赶快好言将其拦住。后来在大家伙的共同调停下，双方才达成了共识。按老马的意思，赔偿的钱也不要加了，就是先前说的二百元了。不过，老朱必须痛打虎子一顿，一来对它也是个惩戒，二来给花花无缘无故的惨死一个说法，三来也让他老马出出心中的恶气。老朱因虎子没有牌照，不符合管理规定，唯恐对方报警后，爱犬有所不测，才不得不同意了这个条件。要不他才舍不得打虎子呢。大伙则从老马失去宠物的的心情和缓解他的情绪出发，把老马手中的小棍子接过来递给了老朱。虎子的惨叫声，缓释了老马心中的不快。
老马没了花花，日子又过得无滋拉味起来。这时，正好碰上亲家要出国瞧闺女去，而且据说要在国外住上一阵子。于是就将平时喂养的一只画眉鸟，让儿媳带给老马。老马正为失去了宠物而烦恼，见了这只会唱歌的小鸟和精美的鸟笼自然欢喜的不得了。于是他又过起了养鸟人的生活。老马每天除了伺候它吃喝拉撒外，还一大早就拎着鸟笼去河边的小树林。将其挂在小树杈上，自己一边听着悦耳的鸟叫，一边在不远处练起了刚学会的太极拳，日子过的倒也很惬意。
可恶犬虎子仿佛故意捣乱似的又搅乱了老马的好日子。那天早上老马刚把鸟笼子挂在小树杈上，虎子就从西边跑了过来，可能是因为经过了一夜的困守，早上起来有些兴奋的缘故，那家伙屁颠屁颠地撒着欢儿。兴冲冲地寻找着路边一切好玩的东西，以致主人在后面喊也喊不应。老马觉得鸟笼子挂的不低，与恶犬无碍，就没太在意。他继续摸着他的拳路，可没料想虎子径直跑到小树下，调皮的一蹦多高，用前爪尽力地去夠鸟笼子。笼里的画眉哪见过这个阵势，在威胁面前，只见它在鸟笼子里左突右冲，上下蹿飞。碰的头都快出血了。及至两家主人到了跟前，才止住了虎子的恶作剧。
结果老马少不了又说了老朱许多难听话。老朱在自己输理的情况下，只有好言好语地陪着不是，别无选择。事后，老马才发现那只画眉由于受到过分惊吓，从此哑口无声，再不啼叫。老马无奈只好将其放归山林。至此马老汉对老朱和那条恶犬更是怀恨在心。
这件事情过后，老马又抑郁了好一阵子。一日他去黄河故套闲逛，捡到一只不知是走丢了还是谁弃养的小鹅，扁扁的小嘴，长长的脖子，毛茸茸的十分可爱。这下老马又有了事干。他年轻时插过队，在农村呆过，知道鹅是素食动物，鹅能辟邪，还能看家护院。最主要的是它比较好养。把鹅当成宠物养胜似其它的动物。于是他又高兴地收留了这只漂亮的小家伙。还给它起了个“小帅哥”的名字。老马有了失去花花的教训，不敢再大意分毫。放养时，警惕性极高地守护着它，尿急了，他就带着它一起去方便，离多远看到有人遛狗，他就及早地将它抱起来。在老马的精心饲养和呵护下，小鹅也长得很快。在小帅哥六七个月的时候，已出落成器宇轩昂的大帅哥了。为了喊起来便当，老马干脆将大帅哥的哥字去掉，直呼它大帅。大帅，真的好威风啊。
每天，老马出去遛弯儿都带上大帅，他在前面走，它就在后面一摇一摆地跟着。老马还在大帅的脖子上系了一根红绸子，它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样子，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眼球。大帅心有灵性，聪明绝顶。只要老马一开口唱，它就会扇动起翅膀翩翩起舞。老马说，你也来一个，它马上就引吭高歌起来，虽然鹅鸣不是那么悦耳，可它能听懂人话，善解人意的样子却可爱的不得了，经常能引来人们的驻足观赏。不过，这段时间老马是故意躲着老朱和那条黑狗的。
一次老朱牵着虎子与老马带着大帅在故黄河大堤上不期而遇，离多远虎子就激动起来，他狂吠着，使劲地往前挣，无奈老朱就是不撒把。已成年的大帅依然大摇大摆地跟着老马，毫不畏惧。狭路相逢时，两个主人都紧张的要命，虎子没见过个头这么大的大鸟，就老想接近它。大帅天天在市井上跟老马逛来逛去经多见广，根本没把虎子看在眼里。要知道，大帅可不是文人们诗中画上的那种“白毛分绿水，红掌拨清波”的观赏鹅，它是一只长有强健雁翎的家鹅，不仅个头大，而且性情凶猛，天生的一副傲骨。虎子最见不得有谁在它面前傲慢，狂躁地叫个不停。更气人的是大帅与它擦肩而过时，竟然示威性地煽起那两只宽大有力的翅膀，呼啸着往前奔去。两个好胜的家伙在俩老汉的看管下，就这么邂逅相遇又不欢而散。
真正让两个圣斗士相识相知的还是那次惊心动魄的打斗。一日，没拴链子的虎子正好与迈着方字步的大帅再次相遇。两个互不服气的家伙立即拉起了准备攻击的架势。老马想从中隔断开它们，老朱也在吆喝着虎子，无奈两个红了眼的蠢货对主人的阻拦均视若罔闻，尤其是虎子绕过老马就率先向大帅发起了攻击。大帅也不是好惹的，闪动着强劲的翅膀对着来犯的虎子就是双面夹击，虎子见其势凶猛，没有硬接，闪过身去，转胯扭腚，调整好身姿准备再来。大帅则顺势启动起来，像大雁掠过水面一样，扑打着向前急冲过来。虎子一见大势不好，就晃了一下身子斜着蹿了出去。等他们都刹住步子，从新摆好姿势时，双方都知道了对手绝非等闲之辈。虎子眼见第一回合自己没占到便宜，还差点受到对方的重击，觉得很没有面子，就不顾一切的又冲了过去。大帅飞起身来两膀子扇得虎子晕头转向的，好大帅紧跟着就是一顿扭掐，薅着虎子脖颈上的皮毛不放，虎子忍痛硬挣脱开来，回口就咬。两个家伙不要命的缠斗在一起。这时老马和老朱已控制不了局面，再加上围观者的起哄，也只好眼睁睁地任事态发展下去。打斗中虎子伤了一只眼晴，大帅残了一只翅膀。这时主人们才瞅准机会将它们隔开。
老马见虎子受了伤，不好再向老朱索赔。同样老朱见大帅也受了伤，而且还是虎子这个有前科的家伙先惹起的事端，也没法向老马张口谈赔偿的事。他们只好各自带着宠物离去。
大帅自打翅膀被虎子咬伤以后，就再也不能翩翩起舞了。而且断了翅膀的大鹅如同勇士断了一只胳膊，这注定了它再也不能打斗了。老马想想就来气，可恶的虎子干么三番五次地老和自己作对。咬死花花，吓得金嗓子的画眉鸟失了声，这次又将他心爱的大帅给弄残了。这样下去，自己以后还怎么饲养宠物。看起来此狗不杀难除心头之患，恶犬不除难消自己心中之恨。于是马老汉暗下决心，一定要灭了这条专门与他为敌的坏家伙。
他曾向有关部门匿名举报过虎子是只无证恶犬，违反了有关管理规定。理应除去。结果并没引起打狗办的重视。于是他又向当地派出所作了虎子夜间狂吠，严重影响周围群众休息的投诉。以致民警不得不找到老朱，告诫他要管束好宠物，不得扰民。尔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面对这些麻烦，老朱知道一定是老马在后面搞的把戏。就对老马的人品产生了疑问。而老马见自己的这些小动作都难以奏效，就殚精竭虑设计了一条彻底铲除虎子的毒计。
他下了一趟乡，找到一个曾做过打狗匠的表弟，请他过来帮忙。并且说好了只能人不知鬼不觉地干掉那只恶犬，而且成不成都不能暴露出是谁指使的。表弟觉得表兄大老远地来找他，也就为一条狗的事，没啥大不了的，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于是就跟表兄去了县城。先是摸了几天的情况，发觉老朱有在河堤上晨练的习惯，而这时虎子则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一天，表弟瞅准虎子在河堤下玩耍，离开了主人的视线。他慢慢地崴了上去。狗的鼻子很灵，多远就闻到了一股让自己很不舒服的气味，它抬起了头向着陌生人吼了起来。起先老朱没在意，他以为虎子又不知和哪只狗较上劲了，平时这也是常事。及至它越叫越厉害，后来竟然呜咽起来，他才知道出了事情。老朱赶忙朝皮特叫唤的地方跑去。离多远就看见一个人正弯着腰在捆绑虎子，他大叫着赶了上去。那人眼看大功告成，不想狗的主人突然出现，就不得不扔下了即将到手的猎物，拿着打狗棍快步逃走了。老朱来不及追赶，慌忙跑到虎子跟前，心疼地去帮它解绳索。好险啊，再晚来一会它可能就成“死囚”了。此时虎子的嘴巴已被绳子扎住，四条腿也被捆住了两条。平素那么强悍的他，竟然被吓的尿了一地，只见它浑身哆嗦着，眼角挂着泪痕。疼的老朱抱着它久久没有松开，还乖乖儿的安抚了好大一阵子。
事后，老朱想想，觉得这事肯定与老马有关，要不打狗匠怎么会偏偏瞅上虎子。遗憾的是自己那天光顾忙着解救它了，让肇事者逃之夭夭。现在明知道是他老马干的缺德事，却没有一点证据。看起来这个哑巴亏自己只能白吃了。但从那以后，他对老马的那点负疚感也转化成了对他的不屑和鄙视。
老马练游泳已经练了一段时间了，他准备坚持下去，争取入冬时能参加县里的老年冬泳队。立秋后的一个黄昏，他又带着大帅去故黄河练游泳。水性还不怎么样的他，游得兴起。顺着风不知不觉地就游得稍远了一些，恰巧那天风浪有些大，回游时遇到了逆水的麻烦，这时小腿肚子又突然抽起了筋，老马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他忍着痛一面扑腾着，一面高喊着救命。大帅见情况危急，就快速向主人靠拢，老马仓惶间抱住了它。可大帅说啥也支撑不住主人的体重。大鹅和人一下子都被闷了下去。此时河边只有几个孩子在戏水，他们哪有救援能力，只能在那乱咋呼一气。正在危急当头，老朱带着虎子跑了过来。他见有人溺水，且情况紧急，二话不说，就顺手捡起孩子们的救生圈使劲往河里扔去。接着耸了耸虎子的身子，然后往老马那儿一指，撺弄着它往河里冲去，别看虎子出生不是名门，身上流淌的也不是贵族血液，可训练有素的它泳技超级的好。这会儿听到了主人的指令，立马箭一般地窜了出去，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风浪里，它很快地钻进了救生圈，用嘴顶着它，拼命地向老马游去……
老马最终获救了，虎子和大帅两个冤家这会儿也冰释了前嫌。这会儿两个家伙正在耳鬓厮磨地相互梳理着毛发。从惊慌中醒过神来的马老汉这才发现是仇家老朱和虎子救了自己，一时间他羞愧的恨不能将头钻进自己的裤裆里去。末了，老半天才憋出俩字：“谢谢！。”没想到老朱搂着虎子湿漉漉的身子同样也只说了俩字：“不用！”
望着远去的虎子和它的主人，老马想，这人这狗怎么了？他们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对我出手相救，难道他们不知记仇吗？想到这里两颗浊泪溢出了他的眼角，再看那一人一狗，在夕阳下已渐去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