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眼泪

 
老头的眼泪
2016-12-27 16:18:59 /故事大全

或许一个人到老了,才懂得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就象万石巷的瘦老头,他这时坐在门口的弄廊旁,他看着挂在客厅墙壁中央蜡黄的相框,前排是他两个木墩似的儿子和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儿,后排是他和已去世半年的老伴。这张全家福还是他四十五年前过生日照的。就在这个客厅里,请当时万石巷口一家老牌像馆照的。那时的两个儿子都在上大学,只有他女儿还在高中拼命。晃眼真快,是他毕生骄傲的儿女如今都离开他远在他国的城市里,过着他们该过的生活,偶尔回国看看他老,节前节后节日里都打过长途问候。

瘦老头姓郭,是万石巷上了些岁数的人之一,快九十了目明耳聪,一个人料理自己生活起居。郭老头爱好音乐书象棋,放在平日这个时间里,老头应该会躺在油亮的褪色的藤椅上,闭着双目倾情听着那台老式的唱碟机动情优雅的歌曲。显然,今天不是那个平日里了,今天是老头的寿辰,九十之大寿,也是他与逝去的爱人相识六十五周年纪念日。这些他都记得,非常清楚记得。然而在这个隆重的日子的,屋子里太静了,变得不寻常了,冷情了,似乎这个世界变得与他隔离,距离有些遥远,不尽世俗人情味。他有些哆嗦迈开僵直的双腿,站在挂满相框的墙前,目光有些闪烁,他望着相框里与他一起风雨中走过的女人的稍瘦的脸庞,微微颤抖下嘴唇,面带无奈和忧伤。他叹了口老气,从内心底叹出来那种。在他逝去的爱人相框旁就是他视为掌上明珠的三个年少孩子灿烂的各种作怪的表情和三个孩子曾经给他带来过无数荣耀的毕业典礼上的笑容,荡起他追思往日温馨的一切。他蹒跚的来到一部电话机边,无数次重复摸索着那条他心装满牵挂的白色电缆线上,所有插口都是原样没动,电话机仍旧保持它正常的沉静。这时他的心被落下什么似的乱的慌,很不是滋味。

忙,都在忙,忙些啥子呢?郭老头喃喃自语。心有不愿的坐在他那张跟他朝夕相处的藤椅上,目光望着栖息在窗户外枝干上两只鸣叫的小鸟。妩媚的阳光照射进阴冷的客厅里变得暖暖和和,他唯一的宠物是一条花黑色的狗,他叫它心肝宝贝。心肝宝贝很听话,它凝视着郭老头,花黑色的粗尾巴晃来晃去,不知趣的在它老主人面前殷勤的大献舞蹈。心肝宝贝不会知道主人慌乱的心情,它还想得到老主人的抚摸或宠爱。

如果放在往年的生日宴上,他的儿女早早归国给他老祝寿了。最近一次祝寿也在前些年,老老少少一大群满屋子端坐向他贺寿,热闹得很。他最大的孙子结婚生子了,只有他唯一牵挂的女儿如今还没有找到她自己心仪的,如今还单身过着。他想在他有生之年看看女儿的那一半时,女儿常常以她是记者到处采访忙为由搪塞他。女儿的终身大事成了他如今唯一的一块心病。
老伴去世后,儿女们想把他接到国外跟他们一起生活,他拒绝了。他说他老了不想死在他乡黄土中,他眷乡,不想离开生活几十年的故土,也不想成他乡异客。所以儿女们为他在家政公司找了个全职保姆,他最近辞退了她,他不想成为儿女们的累赘,也是给与孩子们经济上减轻负担。他知道儿女们在国外太不易了,尤其他的大儿子,先天性心脏有问题,又要为郭老头的孙子惹上法律问题在国外奔波。老二还好点,但在老人眼里他也是不易的。

老头不觉得自己是孤独的,这里有他生活几十年的老邻居,还有最近一年搬来的新邻居,大家相处和睦如亲。

夕阳的余辉照在破旧的万石巷,万石巷像个老人一样,矗立自己最后的辉煌。三三两两路过的人影都是一些孤寡老人,他们拄着拐杖或是相互搀扶归息自己的住所,这里的年轻人归属他们理想的王国,如今居住在这里的都是安度晚年的老人。这天,郭老头没有等来他的儿女电话或者儿女亲临祝福的身影。他却等来了跟他走象棋的老杜,楼下细心热情的薛老孺,还有住在这里的那些老邻里。他们纷纷到来真诚向郭老头道贺,很有气氛的摆了足足五大桌。

那天九十大寿的郭老头喝了不少酒,足足口大的一杯,还兴致勃勃的给这些老邻里唱了一曲精湛的京剧。

现在年轻人都忙,忙忘了。

生日宴过后,就剩下老邻里薛老孺,她看出来了郭老头的心事劝导他。

没忘,他们打电话回了哩。郭老头不想被人看出自己心里尴尬。

那感情好哇,只要心里有俺老的,来不来一样。

能回来就更好,比电话里说得话强万倍。心就不空了。

年轻人能装进你老的寿辰,比什么都强咯。

现在年轻人就是我们最大的牵挂,年轻人在哪里,我们心就到哪咯。

郭老头和薛老孺聊了很久,聊儿女,聊自己年轻时候。时间不早了,他转过头劝薛老孺早点回去休息。一切得当后,他手里拿着旁晚接过的EMS快件拆开,是一张贺卡,他知道是自己最小的孙女从国外寄来的。还有一些调皮可爱的相片,一张碟子。他把碟子放进读碟机里,一张他孙女可爱的画面出现在电视机里。

在二十几分钟的画面里,他得知道大儿子一家两个月前出了严重车祸,女儿在一次采访中被枪击中头部死去……

这EMS来的非常不是时候,他哆嗦的看了好几回,才把电源关上,沉静的靠在藤椅上,半天没吱出声来。

第二天的早上,天空被雾霾笼罩,这个南方的城市在冬天里变得异常的冷,风飕飕刮着郭老头蒙在身上单薄的棉毯上,但始终刮不起郭老头那僵硬的身子,他暗淡无光的眼睛笔直看着敞开的窗外一动不动。

他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有眼泪挂住了,好像凝结了的那两条古老的河。

他僵木地笑着,一动不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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