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云雨之后,曾晓裳起身拿起放在床边的内衣,慢慢地开始穿衣服,胸罩后面有四粒搭扣,她一粒一粒不急不慢地扣着。一眼都不看床上的那个男人,也不说话,似乎那个男人根本就不存在。
王世清的眼睛一直跟着曾晓裳的一举一动在动,他起初不太明白曾晓裳的意思,等他发现她开始穿外套的时候,才似乎如梦初醒,迟疑地问了一句:“你就这样走了?”
曾晓裳也不说话,拿出钱包,数了十张放在王世清的脚边。
王世清看见曾晓裳拿钱包出来的时候,还很讶异,不知她想做什么,等她数钱的时候,他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等到曾晓裳把这些钱轻轻丢在他脚边的时候,他简直快气炸了。
他从床上蹦起来,拿起这些钱想丢还给曾晓裳,可是曾晓裳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了。
他想追出去,可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一丝不挂的。他愤愤地把这些钱用力甩到地上,一屁股坐在床上发愣。他实在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了,他竟然会被一个女人当作“鸭”来看待。
他回忆着今天白天所发生的事。他和曾晓裳都在参加一个行业的研讨会,上午他们分在一个小组里讨论。他发言之后,曾晓裳向他提了几个问题。他回答的时候,感觉曾晓裳看他的眼神有些特别,似乎有种浅浅的笑意在里面,是欣赏还是嘲弄?他识别不出来。这让他对曾晓裳多了一份留意。
下午小组讨论有了些火药味,两个貌似对立的观点被行业内的两个权威分别提出来讨论,于是其他人开始各自站队。曾晓裳明显和王世清是一个阵营的,他们在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对方都在点头认同。
茶点休息时间,曾晓裳出去拿了些吃的回来,主动递给王世清一块蛋糕。他们边吃边聊,吃完茶点,又彼此交换了名片。
吃晚饭时,曾晓裳坐在了王世清边上。开会吃饭一定逃不开喝酒,几轮酒喝下来,大家都开始放肆起来。有的开始讲笑话,有的忙着灌醉某个人,还有的开始吹嘘自己。
谁也没注意到,曾晓裳和王世清说话的时候,手时不时会在王世清的腿上停留片刻。这让喝了点酒的王世清心跳和呼吸有些不匀了。
王世清三十出头一点,大学时曾经谈过一个女朋友,毕业时,女孩以“爱情不能当饭吃”提出了分手。这对王世清的打击很大,很多年都不敢再冒然投入一段感情。周围人也给他介绍过不少女孩,他总是感觉不来电,实在没兴趣进一步交往下去。
今天这样心跳的感觉已经久违了。很奇怪,以前遇到主动些的女孩,他总是敬而远之,总觉得她们有些轻浮。但是今天却很不一样,曾晓裳有意无意的触碰不仅没让他感觉反感,反倒激发了他的渴望。
曾晓裳并不算特别漂亮的女孩,但五官很秀气,身材非常匀称。最与众不同的是,她身上有一股难以琢磨的气质。时而开朗、时而忧郁。似笑非笑的眼神让人琢磨不透。
也是快三十的人了,但是一直没有固定的男友,家人都在为她着急,但她似乎并不急着结婚。究竟为何如此,她从未吐露过只言片语。
晚饭之后,曾晓裳提出去散散步。那天正好是十五,圆圆的月亮斜挂在天空中。曾晓裳抬头看着月亮,若有所思。王世清见状开玩笑说:“是思故人了吗?”
曾晓裳闻言笑了笑,侧着脸看着王世清似笑非笑地说:“故人哪有新人好?”说着就用手臂揽住了王世清的手。
王世清的心咚咚地跳着,犹豫了一下,就伸手搂住了曾晓裳的肩膀。两人不再说话,很默契地向酒店走去。
而此刻,坐在床边发愣的王世清感觉自己像刚刚坐了过山车,从顶峰一下子滑入了谷底。懵了。
恍惚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使劲地从头到尾回忆着,琢磨着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会让曾晓裳最后以那样的方式对待他。
可是,越想就越想不明白。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啊。
曾晓裳从王世清的房间出来后,就走出了酒店。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偶尔从曾晓裳身边走过的人也都行色匆匆,大概都急着回家吧。曾晓裳慢慢地走着,抬头看着又圆又亮的月亮,眼泪缓缓地滑了下来。
她心里默默地念着:“又是一个。我要如何能停下来?”
很多年了,当感觉到某个男人对自己有点意思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做些什么,直到把这个人弄到床上。在她看到那些男人扭曲着脸呻吟的时候,她有一种无法言表的快感。而其后,马上是极度的厌恶,对那个男人,也对自己,她甚至不想再多看那个男人一眼。但是她并不会急着离开,她会慢慢地穿衣服,享受那一刻男人不知所措、无比沮丧的样子。
但在离开房间之后,她常常恨得掐自己的手臂,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找这些恶心的男人?而每当某个男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的时候,她内心又会升起一股无法遏制的欲望:把他弄上床。
她总是能得手,其中不乏对她动了真心的男人。其后会不断找她,但她都冷酷地拒绝了。当她看到那些男人乞求而痛苦的眼神时,她有一种解恨的快感。
而这次却不同,她从他专注的眼神里能感受到他在体会她的感觉,他真的是在意她的,而不只是在享受自己的快感。他会有意识地等待她,陪伴她,抚摸她,这让她的心柔软了下来,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温暖。所以,当她把钱丢给王世清,而他气得从床上蹦起来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是痛的。
似乎她心里住着两个人,一个是纯洁的少女,而另一个是恶毒的女巫。女巫总是告诉少女:男人是邪恶的,不要相信他们,要折磨他们。少女不愿意相信,总是抱着一丝希望。而此刻她真的感受到一个男人的爱心了,于是女巫生气地把她囚禁起来,不让她做任何事。而自己继续去折磨那个男人。少女只能坐在那哭泣流泪。
曾晓裳能感觉到这两种声音在她心里纠缠,但她似乎无力摆脱任何一方。她不知道明天将如何面对王世清,想了又想,于是回酒店结账赶去了机场。
回到北京之后,她拨打了一家咨询中心的电话,这是她很久以前就想做而一直没做的事。这次她觉得不能再拖了,她一定要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分裂,以前厌恶那些男人,却一次次和他们上床。而面对真心对自己的男人,又忍不住要去伤害他。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坐在咨询室里,面对着一个陌生的咨询师,曾晓裳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了。难道对老师说,我总是忍不住和陌生男人上床?她低头沉思着。
过了会,咨询师问道:“你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吗?”
曾晓裳连忙点头,脸有些发红。
“那我们来玩个沙盘游戏吧。你看,这里有个沙盘,那边的柜子上有很多小物件,有人物、有动物、有物品,你可以在里面选一个代表你爸爸,一个代表你妈妈,一个代表你,如果你有兄弟姐妹你也可以选一些代表他们。然后把这些小物件拿过来,放在沙盘里。”
曾晓裳走到沙发对面的柜子前,仔细看着满柜子的物件,大多是塑料的人物、动物和各种用品的模型。
她逐一细看着。看到一个叉着腰的中年女人,她觉得那神态有些像自己的母亲。她拿过来放在手上,又继续看着。当她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报纸,她就拿了起来,然后继续寻找着。看了一圈,似乎也没有觉得合适的,她又重新寻找。犹豫了很久,她终于下决心拿起了一条蛇,蛇的上半身直立着,头弯曲着,似乎马上要攻击猎物的样子。最后,她又选了一个相貌丑陋的女孩。
咨询师看着她拿了这四件东西过来,就说道:“告诉我,他们都分别代表谁?”
曾晓裳说:“这个叉腰的女人是我妈妈,这个看报纸的男人是我爸爸,这条蛇是我哥哥,这个小女孩是我。”
咨询师说:“好的,现在你把这四件东西按照你心里的感觉分别排列在沙盘里。”
曾晓裳先拿起妈妈放在沙盘的左边中间点的位置,脸对着右边。再拿起爸爸放在妈妈的对面。放好后,她想了想,又拿起爸爸向后挪了一点,让妈妈和爸爸的距离远了一些。然后拿起那个小女孩,放在沙盘偏下的地方,和爸爸妈妈基本上形成了一个倒置的等边三角形。最后,她拿起那条蛇,犹豫了很久,将它放到了沙盘右边最上面的顶角上。看了一会,她觉得满意了,于是抬头看了看咨询师。
咨询师问道:“放好了,是吗?”
曾晓裳点了点头。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选这几样东西代表你的家人?”咨询师问道。
曾晓裳想了想说:“因为这个女人显得有点凶,我感觉和我妈妈有点像。这个男人一直在看报纸,显得对外面漠不关心,我觉得我爸爸也是这样,很少关心我们。而我觉得自己很不好,所以看这个女孩很丑,觉得能代表我。”
说到这,曾晓裳停了下来,看着那条蛇,没有说话。
咨询师问道:“那么蛇呢?这条蛇哪些特质像你哥哥呢?”
曾晓裳轻轻皱了下眉头,沉吟了下说:“它很危险,也很难预防,你很难知道什么时候它会突然咬你一口。”
咨询师轻声问道:“你哥哥是不是伤害过你?” 曾晓裳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又是一个心酸的童年故事。父亲工作很忙,很少回家,即便在家,也总是做自己的事。母亲总是抱怨自己被冷落,常常和父亲吵架。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对儿子百依百顺、宠爱有加。于是男孩子成了家里的霸王,想怎么就怎么样。在曾晓裳15岁的时候,她哥哥17岁。那年夏天的午后,父母都不在家,午睡的曾晓裳突然被弄醒了,醒来看见哥哥在自己的身上,她吓蒙了。
母亲回来时,她哭着试图告诉母亲下午所发生的一切。但是母亲听了之后,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恶狠狠地说:“不要胡说八道。你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以后别再让我听到这些话。”
被扇了一巴掌的曾晓裳那一晚一直没有睡着,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家里,她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她,所有人只在乎他们自己。父亲忙自己的事,母亲活在抱怨里,哥哥是一个自私得只想满足自己欲望的人。
那我要怎么办?她不断地问着自己。那一晚,她似乎一下子长大了。
说完了故事,曾晓裳平静了许多,抬头看着咨询师.咨询师温和地看着曾晓裳问道:“你之所以来做咨询,是不是因为你和男人的亲密关系出了问题?”
曾晓裳惊讶地看着咨询师,不知道说什么好。
咨询师指着沙盘笑着说:“你看,你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男人,一个被你认为是冷漠的,一个是让你感觉危险的。当你带着对男人这样的感觉和判断去接触你现在所认识的男人们,你会怎么去应对他们呢?你会怨恨他们、会想要报复他们,会害怕他们伤害你。会保护你自己,让你的心离他们很远。但是我们的天性又是渴望被爱、被呵护的,所以你会常常很矛盾、很纠结。是吗?”
曾晓裳默默地看着沙盘许久,轻轻地点了点头。
咨询师又接着说道:“心理咨询能帮助你的是,让你看清你内在的亲密关系模式,然后认识到这个模式已经不适合你现在的状态了。因为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了,你不再需要依赖一个冷漠的父亲,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心有人会强暴你。你需要学会建立一个新的关系模式,这个模式适合于一个成熟的、有自我保护能力的、有创造幸福能力的女人。”
曾晓裳听了这段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放松了很多。
“你愿意花上一段时间和我一起去探索你自己吗?边咨询边调整,同时在亲密关系中去学习和实践,双管齐下,你看好吗?”
曾晓裳微笑着,使劲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有在交往的男友吗?”咨询师问道。
曾晓裳想到了王世清,头脑中不断闪现他那关注的眼神和从床上蹦起来的身影。想了一会,曾晓裳迟疑地说:“有让我心动的人,但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
“你在担心什么?”咨询师问道。
“担心他会讨厌我,拒绝我。”曾晓裳回答道。
“如果他拒绝你,你会比此时此刻损失掉什么吗?”
曾晓裳想了想,笑了,“什么也不损失。”
出了咨询中心的门,曾晓裳拿出手机拨打了王世清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终于通了,但是那头“喂”了一声之后,就再也没声了。曾晓裳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把自己做咨询的过程说了一遍,然后怯怯地说道:“我很喜欢你,但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给我机会。”
电话那头又是久久的沉默,就在曾晓裳打算放弃的时候,突然传来了王世清的声音:“你现在在哪?别走,我去找你。”
曾晓裳的眼泪哗的流了下来,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自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