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顾北寒的爬高技术很不赖,中学时已经能光脚爬上教学楼前面的旗杆。
虽然,当时站在旗杆下面的其他人都把他当猴耍,但躲在人群最后的我,还是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在爬到旗杆顶端后,他一把扯下那块呼啦啦作响的白布,团成一团后塞进了被大风鼓成一个包的衬衣里,跐溜一声滑下旗杆,没好气地撞开人群后,一把拉起我的手,快速向着校外冲去。
那块一米见方的白布应该是头天晚上被人升上旗杆的,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来学校上学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直到走进教室,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后,同桌才告诉我,我的名字被人写在了白布上,当成旗帜升上了旗杆。
我快速地跑出教室,抬头去看,便看见已经爬到一半的顾北寒,和他头顶那面猎猎风响的白旗了。
“李子轩你妈喊你回家吃饭!”
这句曾经在网上流传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不知道被什么人用大号毛笔写在白布上,并且挂到旗杆顶端的话,让一直抬头看着旗杆的我产生了短暂的眩晕感。我知道,恶作剧肯定出自我们班那群不爱学习的坏孩子之手,那时,作为学习委员的我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而我妈妈,则是他们嘲笑我的对象。
我是爸妈婚后去孤儿院抱养来的,而爸爸是小镇中那种老实巴交中年男人的典型代表,30多岁还找不到对象,最后被家里安排,娶了镇上一位有些痴傻的姑娘,也就是妈妈。
小时候不懂事,自然什么都不在意,可是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从街坊们的议论中得知事情真相,自尊心作祟的我越来越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妈妈。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三天前,我那痴痴傻傻的妈,居然一个人走了整整几公里路,摸到了我们学校,站在校门外大声地喊我回家吃饭。
自此以后,优等生李子轩其实有个傻妈妈的事情,便像是一粒落进干柴里的火炭,迅速地传遍了整个校园。
在拉着我撞开前来阻拦的门卫,跑到距离学校不远的一个隐蔽小巷后,顾北寒一边从怀中掏出那块白布点燃,一边故意以一种轻松的口吻安慰我说:“没关系的李子轩,他们看不起你只能说明他们无知,世界上没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的。”
火光燃起映亮了他的眉目,我微微后退一步,倚着墙角颓然地滑坐在地上,火苗即将熄灭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将脑袋埋进臂弯,轻声哽咽起来。
我感到顾北寒靠近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之间有短暂的沉默,而顾北寒似乎在这样的沉默中显得更加无措,他似乎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点理由:“现在不是一样有很多人疼爱你关系你吗,比如李叔和李婶。”说到此,他又想到什么似的连忙补充道:“虽然有时候李婶疼爱你的方式看起来有些特别……”
“那不一样,不一样!”
顾北寒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便抬起头来大声地反驳,有些时候,我甚至宁愿自己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那个叫“妈妈”的人。但我不敢说。
头顶高耸的杨树,树叶被风吹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我抬起头来看向被枝叶分割成一片片的天空,在心里默默地发誓,总有一天我会通过自己的努力离开这里,离开这座满是嘲讽和奚落的小城。
二、你当你的好学生,坏人,由我来做。
我从不否认傻妈妈疼爱我。但她给我的,确实不是我想要的。就像前段时间网上流传的那个比方,我只想吃香蕉,你却给我一筐苹果,我喜欢吃甜食,你非要给我一罐盐巴。
吃饭时她总是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也不管我能不能吃完那么多;无论春夏秋冬,总会强行为我穿很多衣服,一边穿还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轩轩莫冻着,莫冻着。”
天长日久,我一天比一天更反感她这样的行为,小时候我懵懵懂懂说着“不用了”的时候还能笑嘻嘻的摇头,虽然,当着爸爸的面我从来不敢对妈妈发火,但是心中还是对她颇有微词的。我讨厌她那张永远都在笑,似乎从来不懂烦恼二字的脸。
我蹲在她的面前,故作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像哄孩子似的小声央求她:“妈,以后不要去学校找轩轩了好不好,路上有很多汽车,很危险的。”然而,对面的女人却依然在笑:“不怕,妈妈不怕,妈妈喊轩轩回家吃饭。”
趁低头吃饭的爸爸不注意,我没好气的将她的手甩到一边,转身快速地吞咽着米饭。我听见爸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为她夹了一些菜后,转身走进了里屋,随即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放心,以后你妈妈不会去学校了,我会看好她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转身看着一脸傻笑的中年女子的我,突然没来由的难过,我张了张嘴想要对屋子里的爸爸解释些什么,可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或许,我也并不真心想改变爸爸这样的决定。
院门外的大街上,顾北寒再次吹响了愉悦的口哨,潜移默化间,这仿佛已经成为了我们俩人之间的暗号。
我快速地收拾好碗筷,本来想要刷碗,
可是却被傻笑着的妈妈抢了过去。“轩轩是大学生,大学生不刷碗!”
望着一边使劲刷着碗筷,一边嘟囔着的妈妈,我苦笑一下,摇了摇头缓缓地走出了破旧不堪的院门。如今镇子上其他人家都建起了二层小楼,我家却依然住在老旧的柴房里。本来,爸爸也是可以跟随其他人一起到大城市里赚钱的,可是因为有了妈妈的拖累,不得不整日地守在家里,靠种菜为生。
我走出院门时,顾北寒正骑在一辆单车上对我微笑。
看见我时,他伸出袖口挽了老高的胳膊,拍了拍后座示意我坐上去:“走啊李子轩,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好像心有灵犀般,每当我心情低落的时候,顾北寒总会吹着口哨及时出现,他那挂在嘴角的微笑,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只要一看见他嘴角扬起,所有的雾霾都会天开云散。
四月的柳絮像雪花一样迎面扑来,我轻轻地环住他的腰,闭上眼睛呼吸春天的味道,暂时把所有的不愉快统统抛到了脑后。
顾北寒带我去的地方,是镇子上一家因为大部分年轻人都出外打工,而不得不歇业倒闭了的小工厂。那座小型的玩具厂,我曾经非常熟悉,因为6岁之前,爸爸曾经在那里打工,后来,由于唯一一次妈妈病了,爸爸工作量大,不得不带妈妈一起去工厂以便照顾,没想到妈妈竟然偷偷将厂里的玩具塞进兜里,带回家送给我。老板原本就嫌弃爸爸经常带她去上班,这样一来更是有了开除他的理由。
事到如今,那些小型的塑料玩具还牢牢地锁在我床下的木箱里。可懂事以后,我从未再碰过那些玩具,我觉得那是一种耻辱。
在顾北寒的托举下,翻过锈迹斑斑的铁门跳进工厂的院落里以后,我才猛然间发现,原本以为破败不堪的大院里,居然四处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因为少人打理,那些花草肆意生长,反而有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美。
“没想到吧?”
坐在墙头,双脚随意耷拉在我头顶的顾北寒笑着问我,接着咚的一声跳到我面前,一边拉着我的手向里走,一边轻声对我说:“李子轩,你一定好多年没来过这里,也不愿来这里吧。其实,很多事情,本不像你想象的那么丑陋的。”
我知道他的话另有所指,可是对于妈妈,我心中的某个角落就像是被人压了一块巨石,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
我曾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到考上大学,找到好的工作以后,一定会努力赚钱好好孝敬他们,可是,如果让我从心底彻底接受她,却始终有一道无法戳破的隔膜横亘在眼前。
齐肩的草丛里,我学着顾北寒的样子压倒一大片荒草,躺在他的身边轻轻滴闭上眼睛。
我听见了他的呼吸,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我听他对我说:“李子轩,你不知道我多希望你能换个方式看看这个世界,换个方式看待李婶。”
我苦笑,我曾经尝试去接受,可是每当那时,我的眼前便会浮现出过往的种种。
小时候,因为妈妈,我被其他小朋友嘲笑,追打。
6岁时,我被全镇的孩子起绰号,唤作小贼佬。
现如今,我的名字高高地飘扬在学校的上空,供全校学生集体膜拜,瞻仰。
这一切,我始终固执地认定都是拜那个女人所赐。
如果世界里没有了她,我一定会生活的更好吧。至少不会小小年纪就被人一传十十传百地嫌弃。
很多个猛然从噩梦中惊醒的凌晨,我总会忍不住这样想。
见我不说话,躺在我身边的顾北寒伸出手来,轻轻地覆在了我的手背上,看样子是想通过那种方式来安慰我。可是,我却连忙像触电般躲开。我不是妈妈亲生的,我没有遗传她的傻,所以,我清楚地知道顾北寒喜欢我。虽然,我也对他毫无反感,但是“早恋”这两个字对我来说仿佛比“妈妈”更加可怕。那时候,我固执地认为,只要早恋就一定会影响学习,一定考不上高中,将来考不上大学。那样的话,我就永远别想离开小镇,将妈妈远远地甩在身后了。
我想在新的城市里开始崭新的生活,就必须试着抛弃小镇里所有的,老旧的一切。
包括顾北寒。
在被我拒绝了以后,顾北寒缓缓地坐直了身体,摇了摇头苦笑一下后,率先向着远处油漆斑驳的厂房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背对着身后的我说:“李子轩,以后你们班谁再嘲笑你,你就告诉我,我来教训他们。你当你的好学生,坏人,由我来做。”
望着他渐渐淹没在荒草中的背影,我不自觉的微笑。我承认,这座生我养我的小镇里,偶尔也不乏让人感到温暖的美好,可是却不足以放缓我逃离的脚步。也许,离开了这里的李子轩会慢慢学会理解,变得坚强。等我强大到能够面对这一切的那天,我会再次回到这里,回到顾北寒身边的。
三、我一定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离开这里。
顾北寒为我出头教训我们班那个名叫张琦的男孩,是在高三下半学期。
那次我在全校摸底考试中坐在张琦前一排,由于不让他抄自己的试卷,成绩公布以后,张琦因为总分不过三位数被学校请了家长,从此便对我怀恨在心。
某天放学,叼着一根牙签,故意装出一副痞子样的他,在我回家的必经路口,堵住了我。其实,我知道他不敢对我动手的,像他这种刺猬一样表面强大,内心本就是只老鼠的人,也就能说几句自己都不相信的狠话吓唬吓唬人。可是,正当我重新踏上单车,想要从他面前强行驶过的时候,妈妈却鬼使神差地出现了。也许,那一天是因为我做卫生回家有些晚,所以她才迎了出来。我懊恼的是,口口声声说以后会看着妈妈,不让她再来学校的爸爸说话不算话。
见我想要逃跑,张琦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车把,猛地一推,我就连人带车倒向了一边。
想来,那个傻女人就是在看到这一幕后大喊大叫着冲过来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张琦真的敢动手,在与妈妈的撕扯之中,他甚至抬脚踹在了妈妈的肚子上,将她踹倒在地后,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才骂骂咧咧地走掉。
他说:“老子懒得跟傻子一般见识!”
我猛地站起身,也无暇去管妈妈怎样了,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这里。我怪身后的那个女人为什么总是不知好歹地出现在我本不想让她出现的世界。
回到家,我跟爸爸大吵一架,甚至终于忍无可忍跑到瑟缩在墙角的她身边,对她吼出那句在心中埋藏太久的话。
我说:“以后,你别来找我了好不好,我觉得很丢脸!”
空气,一下子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其实,说出那句话的第二秒我就有些后悔了。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眼泪啪嗒啪嗒落下,我看见爸爸苦笑了一下,开始收拾被我推到地上的碗筷,而瑟瑟发抖的妈妈一个字也不敢说。后来,我是被听到吵闹声后及时赶到的顾北寒强行拖出家门的。想来,那也是顾北寒第一次朝我发火。逼仄小巷的桂花树下,他猛地将我推开,盯紧我双眼,难以置信地对我吼:“李子轩,你有什么权利埋怨你父母,要不是他们辛苦把你养大,现在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他教育我的时候,我一直冷笑。其实,我的心很痛,但我必须尽量表现得无所谓,可是最终忍着忍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哽咽着反问顾北寒,我说:“我敢保证明天上学的时候,张琦肯定会用我妈的事情来嘲笑我。”
见我落泪,原本还气势汹汹的顾北寒仿佛突然间变了个人一般,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也许是因为我从小就很少哭,我的眼泪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吧。我听见他用一种明显比方才小了许多,温柔了许多的声音对我保证说:“放心吧李子轩,张琦那我来对付。”
说话算话的顾北寒果然在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来我们班找到了张琦,彼时,张琦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他是在睡眼朦胧中被凶神恶煞的顾北寒揪着衣领拎出教室的。我担心事情闹大,便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相对隐蔽一些的楼梯拐角处,顾北寒恶狠狠地告诫张琦:“张琦,你以后最好少惹李子轩。”
张琦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在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地将顾北寒的双手从衣领上挑开后,冷冷地反问他:“你算哪根葱啊顾北寒,你跟李子轩什么关系?”
一句话,问得我和顾北寒哑口无言。
“说啊,你们什么关系?”
面对张琦的再次追问,顾北寒重重地咽了一口吐沫,隐忍许久,才下定很大决心似的对他说:“我是他男朋友!”
不得不承认“男朋友”这三个字从顾北寒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我心里是有些窃喜的,但立马又意识到这无疑又让张琦抓到了另外一个把柄,这个把柄对于“学业大于天”的中学生来说,恐怕要比妈妈的精神不正常更有杀伤力。
“呵。”
张琦冷笑一声,故意撞开顾北寒的肩膀,无赖般地走到我面前:“李子轩,顾北寒说他是你男朋友哦,他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啊,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学校是严禁早恋的。”
张琦所说的话我怎么会不知道,早恋要是真被证实,闹大了可是要被劝退的。“
他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啊,你要是承认了,我以后就不欺负你了,要知道顾北寒那样的家伙,我张琦可惹不起。”
我定定地与站在不远处的顾北寒对视,我感觉彼时的他就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犯似的,眼中满是乞求。
我的嘴唇上下蠕动了几次,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小时候被嘲笑的情形,如今我若因为早恋被学校处分,恐怕只会在所有人面前更抬不起头。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斩钉截铁”地回答:“顾北寒不是我男朋友,我跟他没半点关系。”
“听见没有啊顾北寒,人家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哦!”
心满意足的张琦已经摇头晃脑地朝着教室走去,楼梯处只剩下我和顾北寒,我看见看着我的他眼圈竟然明显地红了,却还是努力扯了扯嘴角勉强对我挤出一个微笑,然后,便低下头,默默地朝着楼下走去。
那一瞬间我也想过冲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跟他解释,可是双脚却像是被人灌满了沙子,扎根在原地,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大概因为我心里清楚的知道,即使走上前一步,我又能对他说什么呢,说我其实喜欢他,还是说我愿意答应他的表白,这些不是都在我一直以来对自己承诺的前路之外吗。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一遍遍地对他说着对不起。
“请原谅啊顾北寒,我不想被学校开除,我一定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离开这里。”
四、我的生命里根本就不该出现顾北寒这样的人。
让人意外的是,毕业前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张琦再也没有找过我麻烦。
我从同桌那里辗转听闻,某天晚上,顾北寒主动找到张琦,请他吃了一顿饭,那顿饭过后,两人竟然冰释前嫌,还成了兄弟。
对于男孩之间这种不打不相识的怪异理论我是不了解啦,我只知道,那几个月的时间里,顾北寒那欢快的口哨声再也没有在我家门外响起过。而爸爸仿佛也知道我面临高考,不能分心,把妈妈看得比平常更紧,她就真的再也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
只有一次,我回家比较早,才发现妈妈竟然被他拴在院子里的花树旁。那次我轻轻解开绳子,却一句话也没说。
有好几次,我在上学路上遇见顾北寒,都想跟他解释些什么。而他通常只是微微一笑,便扭转车把,驶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我本来可以去追,甚至可能我只要喊出他的名字他就会停下,但我当然和从前一样,高傲地不曾这样做。
直到某个知了聒噪不已的下午,我想也没想过的,他的单车后座上竟然有了别的女孩。他载着她从我身旁驶过的样子让我一下子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而如今,我却只能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会心微笑,然后,猛抽一下鼻子,卖力骑行。
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可奇怪的,中学时代,像顾北寒这种学习不算很好,却有着独特气质的男孩总是不乏女孩子喜欢。
我只是微微有些难过,也许,我的生命里根本就不该出现顾北寒这样的人,我的青春乐章里本就不该有走音。如果说原来的镇子上还有个人值得我留恋,如今,就连这唯一的牵绊也没有了。
听张琦在班里和人谈话时,我才知晓原来后来时常跟顾北寒在一起的女孩早就喜欢他了,我不知道顾北寒有没有带她去过那个废弃的玩具工厂,女孩在看到大片大片绚烂的野花时,一定会很惊喜吧。
但这一切,分明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懦弱胆小的我如今也只能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偷偷地给他们违心的祝福。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一遍遍地演算高难度的物理题。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名悲催的建筑工,小心翼翼地搭建着一座通往远方的桥梁,不允许任何一块砖石出错,如今眼看就要竣工,却猛然间发现,不知不觉间弄丢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桥梁的另一边,一定还会有另外一个像顾北寒一样美好的男孩吧。
我时常这样想。
五、他们那个曾经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回来了。
2010年盛夏,我如愿以偿地考上大学。在火车站,落榜的顾北寒还和那个女生一起有说有笑的来送我,我难过地拼命眨眼,不愿意让他们看出情绪。再后来,不知道是从哪里看来的消息,有人说顾北寒失恋了,而我鬼使神差地给他写去一封信安慰他,可惜,他始终没给我回信。
他仿佛永远地消失在了2010年那个炎热的午后。
从2010年8月到2012年腊月,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从未回过一次老家。我所在的城市其实离镇子并不远,我只是不愿意回去。
我找了份兼职,然后把赚来的钱分成三份,一份存起来做学费,一份自己吃穿用度,剩下的全部寄回家里。也许是从离家寄宿在外开始吧,我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态也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以往我那样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连朋友也不大愿意交,始终担心别人戴着有色眼镜不会真心待我。而现在,我好像渐渐有些想家,也想念爸爸,甚至是妈妈。
我的眼前时常浮现出爸爸那双开裂的大手,以及妈妈的傻笑。
只有我自己明白,在内心某个看不到的地方,藏着一个伤口,轻轻碰触,便痛不欲生。
2012年年底,我一个人在学校过年,破天荒地接到了张琦的电话。也许因为他和顾北寒成了兄弟,在我眼中莫名地也就不再那么面目可憎,加上他对待我的态度中分明多了几分歉意,他说新年快乐啊你怎么没回家呢,我客气的笑了笑正在想要寒暄些什么,又听他紧接着说顾北寒现在就在边上,问我要不要跟他说句话。
我一怔,听见对面的顾北寒接过了电话,却在他开口说话的前一秒匆匆挂断,并且关机,抠下了电池。
我的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我期待着得到他的消息,却又惧怕听到他的消息。
他一定还在恨我吧,一定不愿跟我讲话。
离开镇子他来送我也一定是出于客套,要不然,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已经结束的一切,就让它结束吧。
因为学生放假而停暖,窗户上结满了冰凌的宿舍里,我抱紧自己的双肩,这样悲观地想。然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四个小时后的凌晨一点,顾北寒却突然出现在了我们学校。
也许是因为夜深人静,又加之跟张琦一起喝了酒的缘故,他站在女生宿舍楼下大叫我名字的声音显得特别响。
迷蒙之中,我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李子轩,李子轩。”
等我手忙脚乱地推开窗子,看见楼下那个满身是雪,骑在摩托车上的男孩时,隐忍了那么久,眼泪终还是夺眶而出。
他在楼下大声埋怨我,他说:“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不回家陪李叔李婶一起过年?”
喊着喊着,他甚至像个孩子似的任性地坐进了雪地里,他说:“张琦那个王八蛋打赌我不敢来找你,我才不会让他看不起。”
狂奔下楼的我破涕为笑,我突然觉得,某个人似乎上了张琦的当。
腊月二十七,我坐到顾北寒从张琦那借来的摩托车上,迎着风雪,披着毛毯,加了三次油之后,在天快大亮时赶回了小镇老家。我没想到虽然自己早去了外地上学,妈妈还是会经常去初中学校门口喊我回家吃饭,我更没想到顾北寒告诉我这件事时我会抑制不住的大哭。他说:“你不知道吧李子轩,可能是因为太想你,李婶的精神也越来越差了,李叔怕你担心,影响学业,一直不让我和张琦告诉你。”
他说:“有些事情不能怪李婶的,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对你好。”
我感到自己面颊上的泪水结成了冰。
我坐在摩托车上破天荒地迫不及待给爸爸打了电话,我听见电话那头的妈妈像个孩子似的欢呼雀跃。
欣慰的是,他们那个曾经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回来了。
六、我一直以来深以为然的嫌弃,原来竟然是我最无法舍掉的东西。
遗憾的是,我最终也没能吃到从不会做饭的妈妈张罗的那顿早饭。
赶到镇子的时候,我眼所见的是漫天的大火,以及站在门口大声哭嚎的爸爸。附近邻居全在帮忙救火,有些披了湿被子的男人还不顾安危地冲到最前面奋力泼水,我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句“妈”,然后就晕倒在了顾北寒的怀抱里。我在顾北寒家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顾一切地奔向医院,我看见那场大火已经熄灭,而我的心也已丝丝燃成灰烬。
手术室外安静的走廊里,双眼红肿的爸爸解释说,因为风雪太大,他把妈妈锁进里屋,然后一个人赶到外面想要接我们。他想也没想过,从来不会做饭的妈妈,会自己打开煤气灶。
说话间,他还把两只微热的鸡蛋递到了我的手中。
据说,那两只鸡蛋是医生帮妈妈处理烧伤的时候,从妈妈手中取出来的。我接过来才发现,两只鸡蛋的蛋清几乎已经熟透。
我将那两只鸡蛋捧到胸前,隐忍了那么久,最终还是当着众多邻居街坊的面嚎啕大哭,我望着急救室还在闪个不停的红灯轻声地叫她妈妈,因为我知道,这是她一直想要听到却从未听到过的话。
泪眼朦胧中的我突然警醒,原来,我一直以来深以为然的嫌弃,竟是我最无法舍掉的东西。
我相信,就像医生在完全封闭的深切治疗室外面对我们说的那样,如今那个躺在病床上被纱布团团包裹的妈妈,她一定会醒过来,很快醒过来,温暖的笑容必定还会浮现在她的嘴角。
我坚信,并不是所有的回头是岸都注定为时已晚。
到那时,我一定不再自卑,不再抱怨,而是紧紧牵着她的手,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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