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翠收完了地里的麦子,撒上大豆种,去学校看望了儿子。第二天,就收拾了去城里打工。邻村的金姐介绍她去一家叫欢乐时光的娱乐场打扫卫生,老板是金姐的表哥,包吃包住一个月1200元。大翠就动了心,1200元真的不少了,自己省点,一个月起码能余下1000元,1100也是有可能的。这些日子,大翠每次夜里做梦都是捡到一大叠钱,正眉开眼笑地数着,醒了。 大翠的男人君才也在城里打工,别看君才这个文绉绉的名字,初一听,以为是个满腹经纶的老师,君才其实是个建筑工地上的架磨工,只读到初中毕业,这个名字是君才读过私塾的爷爷给起的。君才和大翠结婚20年了,有两个孩子,女儿小敏19了,刚读大一,每个月大翠给女儿800元的生活费。以前女儿在县重点高中读书,每次回家学校都让交钱,一百,二百不等,有时居然要五百,真让大翠有点喘不过气来,只好处处咬牙省着,恨不得一分钱当着十元用。如今物价太高,一张百元大钞只要花开,一眨眼就没了,回头想想也没买上多少东西。儿子小伟是个二胎,才9岁,在镇小学读书。本来大翠生了女儿后就铁了心不想生二胎的,抚养一个孩子已经够受的了,生两个担子更重。可耐不住婆婆公公的脸色和整日唠叨,最后还是生了,许多人对她儿女双全羡慕不已,认为是人生最完美的组合,可大翠一点感觉不到这种完美的幸福,只觉得累,家里的钱越来越不够用,可挣钱的路子好像越来越少。 君才在工地上做工很辛苦,有时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一天干下来浑身的骨头也散了架,可每天150元的工钱还是挺诱惑人的,大翠知道自己男人在外的辛苦,也心疼自己的男人,可不辛苦又没有其他一点办法。 大翠到欢乐时光娱乐城报到后,手脚勤快的她很快就适应了打扫卫生的工作。虽然没有金姐说的那样轻松,有时夜里三点多客人吼累了才醉醺醺散去,她也一定要在天亮前把包间打扫干净。让大翠高兴的是打扫卫生时客人丢下的饮料瓶之类也归她,攒起来每月卖一次,也是一笔额外的收入。 最让大翠意外的是娱乐城里不少女子是做皮肉生意的,据说有人靠卖肉还在城里给自己买了房。那些小姐们个个都穿得很露,恨不得身上象征性地挂几根布条。她们白天睡觉,晚上坐台,有时懒得下楼,抽出一张百元大钞让大翠下楼去超市帮助买些卫生用品和零食小吃。大翠一一照办,回来递上所买的东西,把发票和零钱也一并递上,那些女子伸出涂得鲜艳的长长的玉指,冲她一笑,零钱不要了,算翠姐的辛苦费。这样下来,大翠每个月的小费加起来就好几百,刚开始大翠有点不过意,只是跑跑腿,那好意思要人家的小费,渐渐也就习惯了,毕竟她们的钱来得容易。 每个月底结了工资,大翠就给女儿的银行卡上存800元,余下的存在自己的另一张银行卡里。 在那帮风尘女子中,有一个叫林婷的,出落得亭亭玉立,刚23岁。据说那年高考时上了省城一所高校的本二线,可家里太穷实在供不起她读大学。本来她读高中的费用就是靠社会好心人士赞助的,就在她读高三的最后一年,赞助人的企业出现危机,断了她的赞助,林婷硬是坚持每天只吃两顿开水泡饭读完了高中。 走投无路的林婷最终走进了欢乐时光娱乐城,在里面当服务员,端茶送水,后来被人下了药,破了女儿身,于是就破罐子破摔了。看到瘦单单的林婷,大翠就想起自己在读大学的女儿,时常打电话给女儿说林婷的故事,只是在大翠的口中,林婷的故事成了另外一个版本:林婷每天干着最苦最累的活,为自己攒大学的学费,她申请了休学一年…… 大翠最最牵挂的还是住校的儿子,才9岁,就开始了独自住校的生活,大翠也舍不得,可没有办法,日子总要过下去,没钱真是寸步难行。每个周六晚上大翠都给儿子打电话,儿子总是说很想妈妈,大翠每次听了鼻子都酸酸的……嘱咐儿子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读书。 最让大翠受不了的是有一次,她应林婷的请求下楼去超市买零食,回来轻轻敲开林婷的门,只见一个男人的手正伸在林婷的裙子里,林婷见大翠愣在那儿,满脸绯红,立即拉开男人的咸猪手,大翠却脸腾地发烫了一晚,喝了酒似的,心里砰砰乱跳。 还有一次,正打扫卫生的大翠帮一个去卫生间的女子送红牛饮料,刚推门进了包厢,一个满嘴酒气的男人拦腰就抱住了她,在她胸前使劲揉搓着,吓得大翠差点晕过去。大叫一声,挣脱男人,丢下几罐红牛饮料撒腿就跑。 最惊险的一次,一个男人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中居然没选中一个,一眼看上了抬头理刘海的大翠,大翠吓得一激灵,赶紧慌张张溜了。 大翠一次次给自己的男人君才电话,称真不想干了。君才说,你又不卖身,怕什么?他工地上的活计一结束,也许要歇上十天半月的,还不知下一家在哪里?你还是忍着点,大翠想想也是,只是更加加强了防备,每次都把裤腰带系的死死的,以防色狼。有一天,不知怎的裤腰带系了死扣,自己上厕所也解不开了,差点尿了裤子,急得满脸通红直跳脚。还有一次,大翠卖收集起来的饮料瓶时,收废品的男人递钱给她时,捏住了她的手,大翠抽出手顺手就给了那个男人一个嘴巴,男人吓得没让大翠找零钱就走了。大翠夜里在电话里把这些事当着笑话悄悄说给君才听,君才在电话那头却哈欠连天,一个劲地问大翠能不能请假去200里外的海城工地看看他,别人的老婆都来看过了,有的还从乡下倒车来看过几次。大翠说真的请不下假,娱乐城就她一个打扫的,她一走,别人就替上了。最后警告君才,如果他熬不住去娱乐城找了小姐,一定饶不了他,非掐下他一块肉来。也不知君才听到没有,电话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大翠这个月给女儿的卡上多存了200元,告诉女儿是自己的奖金,她不说是自己的小费,怕引起女儿的误解。大翠看着自己银行卡上已有5200元,开心笑了,再苦,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明年上半年即使不出来打工,干到年底卡上有了钱,心里也不慌了。 就在大翠畅想着美好生活的时候,美好生活没有向她招手,她却接到自称海城市阳光派出所的电话,让大翠过去一趟,大翠以为是骗子,没理睬。可电话又打了过来,问她她的男人是不是王君才,称他男人君才出事了。大翠挂了电话吓得不轻,难道君才从脚手架上掉下来了。六神无主的大翠赶紧向娱乐城老板请了假,买了10个烧饼,灌了一大壶凉开水就登上了去海城的夜火车。 下了火车,大翠舍不得住旅社,在火车站售票大厅一个角落里熬到天亮,才去了阳光派出所。大翠从派出所里把男人君才领了出来,一路上君才低着头不敢看大翠。大翠阴着脸不看一眼君才也不说一句话。 君才前天晚上吃过晚饭从工地工棚出来上街买洗发水,经过一个小巷子时,门前闪着粉红色霓虹灯的发廊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子喊住了他。君才想走,脚却焊住似的没动,眼睛贪婪地看着那走过来的女人快要蹦出来的一对快撑破衣服的大奶子。让君才没想到的是,女人走到自己面前,与君才面对面站住,双臂一张,搂住了君才,用高耸的胸部紧贴着君才,君才顿时烧红了脸,晕乎乎的只觉得裤裆里一热,就随着女人闪进了洗头房。女人脱了衣服光溜溜在一张小床上躺下,一把扯下君才的裤子,笑意盈盈向君才招着手,君才还傻傻地站在床前看着女人白花花的身子发呆。几分钟后,警察冲了进来,把君才和另外4对男女带到派出所。君才想解释自己什么也没干,警察指着他裤裆前的一块斑迹,没干,进来谁都说没干,那你裤裆前的斑怎么解释?难道有人栽赃冤枉你?君才哑口无言,知道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身子立即矮了下来,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蹲了下来。 大翠想想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钱,一眨眼就没了5000元,扔水里还响一下,现在白白交给了派出所,还没脸说出去,割她肉似的,大翠心里憋屈得连死的心都有了。哭丧着脸的君才想向大翠解释自己只是出去买洗发水的,身上只带了30元,可现在所有的解释都没有用,难道洗发水改成在发廊里卖不成? 大翠丢了魂似的又回到欢乐时光娱乐城。娱乐城里的人好像早知道了她男人嫖娼被捉,大翠去交罚款的事。几个卖肉小女子没有幸灾乐祸却是满脸的不屑一顾,翠姐,堤外损失堤内补,像你大姐风韵犹存,看上去不过30岁,一对奶子还挺挺的!5000元,要不了几个晚上就从男人身上捞回来了,不知多少男人对翠姐淌口水呢。天下臭男人们都一个德性,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说翠姐经验丰富……几个女人浪笑成一团。大翠觉得特别呕心,赶紧造个借口走了。 大翠真的不相干了,早早逃离这个鬼地方才好。她悔,她恨,恨自己那个不争气的窝囊男人,三棍子打不出闷屁来,一点出息也没有,可见了女人腿就迈不动了。当年自己怎么就瞎了眼,看上一无所长老实本分的他。又懊悔自己把钱看得太重,君才打了几次电话让她过去看看他,她懂他的心思,男人不提出来自己也应该主动过去帮他洗洗刷刷的。也许她去了,就不会发生那窝心的龌蹉事,她的银行卡上还是5200元。可世上没有如果二字,也没有后悔药,现在只有悔恨,还有揪心的痛,一阵一阵袭来。 让大翠彻底决定回家,是她在海城把君才从派出所领出来后第9天的一个傍晚。又累又困的大翠刚和衣躺下准备歇一会,家里的电话打来了,电话是婆婆打来的。婆婆很少给自己打电话,每个周六儿子总是按时打来或者大翠打过去。 年迈的婆婆在电话里的声音很轻,在大翠听来却字字如针射向自己滴血的心,阵阵绞痛让她的脸扭曲了。婆婆说,刚才,小伟的班主任朱老师打电话来,让家长明天去学校一趟,朱老师说,小伟一天没上学,去镇上同学家在电脑上玩游戏了……婆婆还说了什么,大翠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泪又哗地流下来,头晕得厉害,好像有上万只蜜蜂在它头顶上嗡嗡直飞…… 大翠以婆婆突然病重为由提出了辞职。娱乐城老板看在金姐的面子上也没为难她,很快就让会计给她结清了工资。大翠感恩不尽,又有些不过意。在去车站的路上,他给君才打了个电话,他想让君才也回家,可想想女儿的学费以及不富裕的家每天都需要开支,地里庄稼的收入少得可怜。说出口的话却是,“我回家了,这个家就指望你这个顶梁柱了,王君才,你好好给我听着,如果……如果你再敢去找一次小姐,我会将你千、刀、万、剐!”大翠几乎是咬牙切齿吐出这四个字。 路上的几个行人听了,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赶紧加快步子离大翠远远的,以为遇到了神经病,可看看又不像,只见大翠正大步走着,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