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飞生命的蝴蝶
文/丁兆志
那一年,我刚从军医大学毕业便被分到了炮火连天的南疆。带着那份恐惧和无奈,在妈妈的泪眼中,我来到中越边境的一所野战医院,担任一名护理员。这里每天都会发生一些感人的故事,可我还是不想在这里待下去,想着早一天回到后方那座繁华、安全的都市。一天下午,我们医护小组突然接到一个命令,要我们速去30多里外的一个山寨执行抢救任务。我们匆匆乘车而去。汽车在崎岖的山道上颠簸了30多分钟,终于在一个破败的寨子里停了下来。这是一个不足百户的村寨,由于战争,大部分人家都搬走了,只剩下十多户人家。这个无辜的后方村寨,刚刚经历了一场狂轰滥炸,房屋倒塌,树木折断,到处都燃着惨白的火光。我们赶到时,老老小小的幸存者已把那些受伤的人们抬到寨中一个草坪上,神情木木地等在那里了。我们来不及诅咒敌人,立即进行救护、包扎、输血,忙得不可开交。当我准备给最后一名小女孩输血时,却得知要用的A型血已经用完。我们三名医护人员傻眼了,因为我们都不符合输血的条件。“你们谁是她的亲人?”我向周围那些神情呆滞的人们问道。
这时,有人低低地抽泣了。我身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看了我一眼,讷讷地说:“她的家人全死了。”
我的心一紧,沉默了一瞬,便说道:“那……那只能化验你们的血了。”说着,我和另外两名女军医分别查了他们的血型。还好,有三名少年符合输血的条件,其中包括那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你们愿意为她献血吗?”我柔声问。三名少年低下了头,光脚丫子不安地搓着粗大的黄沙,没人回答。
我不禁着急起来,大声动情地说:“这位小姑娘的血流得太多了,需立即输血,你们的血将会救活她!她是你们的伙伴,你们的姐妹呀!”还是没人回答,我焦急万分。作为一名医生,眼睁睁看着一个尚可挽救的生命消失,那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呀!我不禁又大声说道:“他们的亲人是谁?你们让孩子献一点血吧!求你们了!”说着,我的泪不禁流了出来。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人群中,有人突然号啕起来。“他们都是孤儿了!”一个声音悲戚地说。我不禁战栗了一下,心猛地沉下去了。
这时,那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抬起了头,他看了看我,又转过头定定地注视着那个躺在草坪上的昏迷的小女孩,胸脯剧烈起伏着。他的脸上没有泪,没有悲哀,而有一种与他年龄很不相称的凝重。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挽起那已是布条的袖子,像下定最后决心似的突然说:“抽我的血吧!我愿意。”“好弟弟。”我惊喜万分,低头亲了亲他,便开始消毒、抽血。
当针头轻轻插进他血管的时候,他瘦小的身子突然抖动了一下,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空茫的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痛吗?”我关切地问。小男孩摇了摇头,慢慢闭上那双已没有神采的眼睛。我看见,他长长的睫毛下,滚出一串晶莹的泪珠。“抽吧,我不怕死。”小男孩舍己救人的神色中有一种对生的渴望。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说:“你怎么会死呢?抽这点血,根本不碍事。”
小男孩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脸上的神情有种恍然大悟的松弛。他抓抓头发,不好意思地说:“我……我还以为抽血后会死呢。”我愣了一下,猛然把他搂到怀里,眼泪不禁夺眶而出……那个静静地躺在草坪上的小女孩约十一二岁,漂亮的圆脸蛋,挺直的小鼻梁,睫毛黑黑的、长长的,使人想象得到她那双紧闭的眼睛的美丽;乌油油的马尾辫子上,系着一条大红的蝴蝶结,风一吹,飘飘欲飞——她真的像一只沉睡的蝴蝶。这时,另一位军医早已把小男孩的血静静地输入女孩的血管,她苍白的脸色开始泛红了。泪光中,我仿佛看见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起来了,轻轻地在草坪上翩翩起舞……那晚,我回到驻地,给远方的妈妈写了一封信,讲述了这个故事。我在信中最后写道:妈,请不要再为女儿的调动费心了,我要留下来。因为在这里,我会放飞那些生命的蝴蝶……从蛹蜕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要经过一段漫长而艰辛的嬗变。
当一颗心灵要蜕变成天使的时候,就要如蛹那样,将自私的茧彻底撕碎,在伤口处长出飞翔的翅膀。当一个人将索取的双手变成奉献爱的翅膀时,当一个人的心灵充满爱意和善良时,他就成为了天使。
小说是艺术,艺术在见仁见智中游弋着,不同的人凭自己的感受对艺术的形象进行解读、评判。它没有标准答案。但是作品的人物形象和情节安排,还是会或多或少揭示作者的写作思绪,包括他对人生的思考。作者在文中设计了曲折的情节,同时也显示出自己的敏锐感觉。他抓住了小男孩瞬间的反映和话语,进行了细致入微的刻画,从这些文字中流露出对人性善的思考、对生命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