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打麻将一样走运
梁悠悠坐在牌桌旁,手里握着一张九万,慢慢摸。下家Kimi 这个死变态,吐了一桌子的油条大饼,九成九是和万子。对门江晨诗这个德国人,吃了一二三四五六万,明显清一色一条龙。上家常小姐这位前台,牌打得倒是高深莫测,条饼万子,样样不留,就是不见下幺九,看来是在憋大的。
梁悠悠故意把牌掉在桌子上,引来一桌子眼睛闪闪发亮。然后,她又收起来,打了五条这个安全张。
这已经是荒牌前的最后一张了。梁悠悠推倒手里的牌,满桌皆是抱怨声。
常小姐说:“悠悠,我们要的都在你手里,你怎么不打啊。”
梁悠悠乐在其中,笑而不答。她把这种愉悦的感觉,称之为暗爽。
下午4点,杜进鹏打来电话。他说:“提醒你一下,晚上去我们家吃饭。5点我来接你。”梁悠悠心里一惊,这事全忘了。不过,她依然淡定说:“知道的,怎么会忘呢。”
她放下手机,说:“别了,各位,今天要去见家长了。”
上下两家一片惋惜,只有对门江晨诗,一脸迷惑地问:“什么意思?见家长什么意思?”
Kimi说:“就是去见她男朋友的父母。”
“哦。”江晨诗似乎有一点明白了。他说:“那我送你去。”
梁悠悠翻了他一记白眼,“你想我死啊。”江晨诗抓起桌子上水晶骰子,放在她手里说:“那祝你像打麻将一样走好运吧。”梁悠悠看着他,绿莹莹的眼睛,有种没安好心的感觉了。
精明的麻木女人
从江晨诗的公寓出来,已是4 点08 分。回家换衣服一定是来不及了。梁悠悠直冲进对面商场。在二楼女装部刷了裙子和鞋,然后在一楼的化妆品部做了张免费补水面膜,在彩妆区试了细致毛孔的粉底,擦新上市的眼影和口红,还不顾BA 们飞射而来的鄙视,喷了点香水试用装。最后她直奔地下一层超市,把换下来的旧衣服塞进密码寄存柜,从礼品区提出一个进口蛋白粉大礼盒。
不到一个小时,她已经含蓄典雅地站在路边,气定神闲地给杜进鹏打电话,“我在商场买礼物呢,你过来接我吧。”
杜进鹏赶过来,说:“悠悠,你还真有心。”
梁悠悠坐进车子,嘿嘿地笑了。她一向有这样的本事,临危不惧,乱中求胜。
杜进鹏和梁悠悠交往了三年,身处公司中层,姿色尚可,人也很Nice,恋爱期间,仅被抓住过一次酒后乱性。
男人嘛,你懂的。
老妈和闺密都这样开导她。梁悠悠发了一通脾气,原谅了他。只是从小建立起的爱情观瞬间崩溃,灰飞烟灭。
怎么说也二十有六了,在外人面前说一句“爱情”,就会一堆“幼稚”“可笑”“无聊”“现实点行不行”等词汇送给她,那就做个精明的麻木女人好了。
德国人爱搓麻
这一天,是梁悠悠在杜家的首秀。杜进鹏的姑姑舅舅也来了,杜妈妈一身丝绒旗袍现身,足见隆重程度。梁悠悠顿时觉得提在手里的蛋白粉有些轻。
杜妈妈问了她的家世,简单清白,贵在干净。尽管学历比起杜进鹏的稍逊一筹,但是杜妈妈表示不太介意。她说:“女人嘛,学历低一点更本分。”
梁悠悠听着,有点扎耳根。她话里有话地回:“可不是,我们公司现在招人,都不敢要211,本事不知道有多少,脾气架子老大的。”
于是两个女人呵呵呵地笑开了。杜进鹏只当未来婆媳相见欢,却不知两人只一个照面,就过了一招。
杜家请了杏花楼的大师傅上门,一桌酒菜,丰盛别致。推杯换盏间,梁悠悠默默环视,她的后半生,大概都要混迹在其中了。每个人说话都拿掐着分寸,笑得恰到好处。彼此都尽量用一种自然真实的口吻,故作不经意状,炫耀身家。
姑姑说:“侬晓得伐?我家女婿买了部新车子,车牌就要8万多,真是作死哦。”
舅舅说:“买的啥车子了?我儿子新换一部小奔。还是德国的车子好,开着不要太舒服。”杜妈妈接过口说:“哎?悠悠不是在德资公司嘛,听说德国人特别仔细,他们都爱好什么呀?”
“他们啊……”梁悠悠拿纸巾擦了擦嘴说,“搓麻。”
后来,“搓麻”这两个字,被杜进鹏定义成梁悠悠首秀的唯一败笔。送梁悠悠回家的路上,他说:“你怎么想起说搓麻呢?这也太庸俗了吧。”
梁悠悠说:“这是国粹懂吗?我已经给老板打了报告,把搓麻当成Team Building的重要一项了。”
杜进鹏却皱着眉,说:“关键是人家问你德国人喜欢什么,哪个德国人爱打麻将啊?”
梁悠悠不紧不慢地说:“江晨诗呗。”
关爱国际友人
其实,江晨诗刚来中国的时候,并不爱打麻将。那时梁悠悠负责接待他,江晨诗下飞机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们这里可以上Google吗?”
梁悠悠眨巴眨巴眼睛,怜悯地看了看他不到27 岁,就退到后脑勺的发际线说:“你是被CNN和BBC洗过脑的脑残粉吧。”
江晨诗不能否认,在到上海之前,他一直用一种中国人热衷看朝鲜的心态来看中国。他甚至还有一点要拯救中国人民于水深火热的使命感。可是事实教育了他,中国人比他德国人活得还自由。比如说过马路,比如说开车,再比如说陪客户吃饭,更不要说吃完饭还要派送大红包了。
江晨诗说:“你们的法规都是摆设吗?我真不能理解你们。”
梁悠悠翻他一个白眼说:“怪不得你在德国混不下去,这情商,也太低了吧。”
那时正是江晨诗工资缓发的日子。要知道,不是每个外企对外派人员都无微不至,至少对江晨诗不是。这位只学了六个月中文的技术指导,上班一个月都还没有收到和总公司签好的合同,导致做不出工资单。梁悠悠接济了他,带他去吃各式各样的小馆子。周末,还会领他回家里打麻将。
母亲瞧不上地说:“呦,人还没嫁出去,你领回个洋巴子做什么?要注意影响。”
梁悠悠纠正说:“错,这是关爱国际友人好吧。”
中文名字是体育老师取的
江晨诗刻板如精密仪器般的脑子,大概就是在麻将的感召下开窍的。他恍然明白,人生其实就是一场牌局,盯上家,看下家,要审时度势,懂得变通。
后来,他成了梁悠悠的麻中好友,有空就约在一起搓麻,有时在梁家,有时在他租住的小公寓。江晨诗说:“怪不得你这么聪明,从小就玩这个吗?”
梁悠悠自豪地说:“当然了。”
可以说,从记事起,梁悠悠就坐在母亲的腿上摸条饼万子了。记忆中,那样的时光特别悠闲。父亲开一家卖小笼生煎的早点铺,凭着一手好技术,生意兴隆。母亲除了计算收入,就是和邻居搓麻。多半都是午后,在弄堂里支张方桌,穿着一身碎花纯棉睡衣,顶着盘一次就一个星期不拆的头发,哗哗哗地在嬉笑怒骂间,打发一天的时光。
所以对于梁悠悠来说,麻将不只是娱乐,还是种情怀,每每想起来,脸上就会散发出温暖圣洁的光。
某一天晚上,借上下家去厕所的时间,江晨诗说:“悠悠,有没有人说过,你打麻将的时候很美。”
梁悠悠一瞬间警觉到他语气的变化。她调转话题说:“喂,江先生,你的中文名字是体育老师起的吧?”
“怎么了?清晨的诗歌不好吗?”
梁悠悠清了清嗓子说:“懂点中文的,都不会叫自己‘沉尸’呢。”
一盆盆凉水泼下来
江晨诗在梁悠悠首秀的晚上打来电话,淡漠的语气还是掩饰不住其中的关切。他说:“见得怎么样?”
“挺好的。”
“想……出来喝一杯吗?”
江晨诗约梁悠悠在永康路见面。一整条街的酒吧,藏在70 年的老房子里,翻动着滚滚声浪。梁悠悠和江晨诗,坐在露天的圆桌旁,有嘈杂的音乐声从酒吧里传出来。梁悠悠轻轻靠在江晨诗的肩头,感到有点累。
其实他们已经秘密交往280 天了,瞒住了同事,也瞒住了杜进鹏。其实,他们的最初只是一次半醉的玩笑,好像也是在永康路上的酒吧里,梁悠悠满心装着杜进鹏出轨的委屈,却不能倒给外人听。
江晨诗喝得双颊绯红,口无遮拦。他说:“我和你打赌,杜进鹏只会娶你,不会爱你。”梁悠悠醉醺醺地问:“他不爱我,为什么娶我?”
江晨诗摇头,“我不懂中国人的感情。”他忽然捉住梁悠悠的手说:“和我恋爱吧,如果他真爱你,就会察觉。如果不爱,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梁悠悠怔了怔,顺势倒在江晨诗的怀里说:“成交。”
漫长短暂的280 天,梁悠悠在吵闹的音乐中回顾一遍这段私情。她恍惚觉得,自己与杜进鹏那三年,就是坨Shit。
其实细算起来,她和江晨诗也不过是吃吃饭,搓搓麻这等日常小事,但贵在一份知心与自如。她不必打个电话都要端腔拿调,故作小巧温柔状。
可是她真的要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洋巴子”吗?
母亲那关,就过不了吧。
江晨诗说:“告诉我,你不爱他,你要和我在一起。”
梁悠悠看着他真挚的眼睛,动摇了。她张了张嘴,却“哗”地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是真正的凉水哦。
一盆一盆地从楼上泼下来。
这一天,是3 月9 日。申城回暖30 度。永康路的原住民联手对夜店老外发起了泼水逆袭。老外和老阿姨们,在暧昧轻缓的夜色里,隔窗对骂。
有人竖了中指,有人吐了口水,也有人把差点溜出嘴边的话,又凉飕飕地吞回肚子里。
和哪张牌才对
这天晚上,梁悠悠伤了风。
她吸着鼻子蜷缩在被子里,睡不着。她觉得自己就像拿着一把叫口太多的听牌,不知道要和哪一张。
忽然,手机在皮包里嗡嗡地唱起来了。是杜进鹏的铃声。她伸出一只手在包里,不情愿地摸了摸,却摸出两只水晶骰子,它们在月光下折射出奇幻的光。江晨诗的那句“祝你像打麻将一样走好运”,反反复复地回放在耳边。
其实,杜进鹏和江晨诗就是她的上家和下家吧。一个抓着一手好牌,死也要看住她;一个握住把烂牌,讨喜地仰仗着她来喂。
梁悠悠忽然想起自己午后的那最后一把牌。既然打哪张都不合适,干脆谁都别和,荒牌!反正自己还不至于沦为剩女,以后还有大把和牌的机会……
手机的铃声在她的胡思乱想中停了。
梁悠悠躺在静静的黑暗里,忽然又冒出那股莫名其妙的暗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