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夏天,周琳琅从江宅的大门走出来,江枫跟在她的身后,慷慨地说:“只要是你喜欢的,你都可以带走。”
周琳琅停住脚,慢慢地转回头,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忍不住笑了,说:“我只想把你装进口袋里带走,可以吗?”江枫窘迫地笑,搓着手,眼睛看着脚尖。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好看,那么动人,难为这个花心多情的男人,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竟然也会拘谨,竟然也会手足无措。周琳琅忙说:“别怕,开玩笑的。”他听了,像一株风中的青竹,重又生动起来,恢复了往日的那种洒脱和不羁。
经过蔷薇花架下面的时候,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坐在白色的长椅上,两条修长的玉腿架在一起,一双秀足,穿着银色细带的凉鞋,指甲上染了紫黑的蔻丹,目光赤裸放肆地看着周琳琅提着行李从院中穿过。
这不,周琳琅刚从江太太的位置上退下来,便有年轻美丽的女孩毫不掩饰地窥视这个位置。周琳琅在心中冷笑,别得意太早,用不了几年,还不是和我一样?心中隐隐的流露出不怀好意,甚至明了一切的笑。
从25岁到28岁,结婚三年,周琳琅以为他是爱自己的,他给她买红色的敞篷跑车,给她买外国品牌的时装,周琳琅以为那就是爱,不爱怎么会如此的慷慨?
为了他,周琳琅不再出去工作,不再和男人交往,心甘情愿地在家里等他,有时候他出差去外地,一走两三周不回,周琳琅像一片干枯的树叶,落在大房子的角落里,一个人发呆。
酒过三巡,茶过五味,什么都淡了,也该重新置杯换盏,重新洗牌开局。
拣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周琳琅搬到好友小薇的蜗居,灰头土脸地养了一阵子伤。小薇看不过去,说:“你不如找一份工作吧,省得天天在家里闷得慌。”周琳琅淡淡地笑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三年的时间,周琳琅好像退化到只会烹茶煮茗,打理家务,看时装杂志,逛美容院,难怪江枫会看上别的女子。
九月初,周琳琅去一家公司上班,在那家公司里,她遇到了杨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男人,却是她的顶头上司,他上下打量周琳琅,语气尖锐:“以后别穿成这样就跑出来见人,你是个白领,不是玩酷的少女。”周琳琅的脸一下子发起烧来,这个小男人说起话来,不给人留丝毫的余地。
天知道,周琳琅是怎么熬过刚开始那段时间的,刚接手广告策划工作,根本没有经验的她,熬了一个星期写出来的方案,在例会上不仅被杨安否定了,而且当着众多同事的面,被他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顿,他板着脸训斥周琳琅:“你做的这是什么啊?白白浪费一堆A4的纸,简直是垃圾!”
周琳琅窘迫得无地自容,这个男人凭什么在这里对自己大呼小叫?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吗?周琳琅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抓起手袋,冲出小会议室,发誓从此不再踏进这家公司,也不再见这个男人。
闲着没事儿,周琳琅去街角的那家茶吧喝茶混时间,去了几次,认识了那个表演茶道的女孩。这次女孩不在状态,不小心把滚水溅到了客人的手上,客人不依不饶。周琳琅看不过去,便笑着上去搭言,替女孩表演茶道。
她温言软语地说:“喝茶讲究的是心情和意境,诸位这么大的火气,只怕是背离了初衷和本意,这样吧,我替几位倒杯茶,消消气如何?”
客人不置可否地点头。
以前,她只给江枫单独表演过茶道,不知道江枫是不是因此把周琳琅从助理升到江太的位置,但却可以肯定江枫是爱茶之人。周琳琅从没有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弄,不免有些紧张,手心里出汗。从各水、温盅、各杯、置茶、摇壶、闻茶香、第一泡、出茶汤、倒茶汤、分杯、闻香、奉茶、清理、到结束,一路表演加讲解,尽管行云流水,但额上仍然渗出了细密的汗水。功夫茶细致琐碎,非心平气和是很难体会其好处的,正说得起劲,忽然瞥见杨安站在远处,看着她微微地笑,周琳琅立时歇菜,声音渐次小了起来。做完最后一道工序,放下茶具,转到杨安的桌子边上坐下。
杨安笑道:“你表演得很好啊!”周琳琅忙说:“取笑了,滥竽充数而已。”杨安正色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客气和应酬,我相信广告你也一样会做得很好的。敢不敢回公司,继续做我的手下?”原来他是跑到这里激自己来了,明知道是激将法,但仍然抬起头来笑道:“这有什么不敢?”
周一的早晨,周琳琅乖乖地挟了包去向杨安报到,扬安抱了一大堆的广告策划成功的案例给她看,周琳琅接过来放在桌子上,埋头在其中,只一个上午就看得头昏眼花,叫苦不迭。
掏心挖肝写出来的策划仍然不能让杨安满意,他骂人的时候很凶,周琳琅低着头,眼泪缓缓地落下来,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
然而,职场根本不相信眼泪,杨安手把手地教她,常常下班之后,别人都走了,他留下来帮周琳琅修改方案,指出不足。也因此周琳琅和杨安的关系微妙起来,比同事近,比情侣远。实事上对杨安,周琳琅从没有过非分之想,自己凭什么?就凭离婚的身份,还比他大两岁?
这年秋天,杨安和一家食品公司谈广告创意的事儿,临时拉上周琳琅,去了才知道,这家公司被江枫收购了。
杨安递上名片,江枫看都没看一眼,便扔到了一边,他看到周琳琅的一瞬间有些吃惊,然后目光赤裸放肆地落在她的脸上,仿佛她的脸上长出花朵一般,让他惊奇。
周琳琅知道自己现在和做江太太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那时的周琳琅是一朵温室里的花儿,纵是美丽惊艳,却并无香味。现在不同,周琳琅独立,干练,穿职业装,高跟鞋,妆容精致。
江枫一直看着周琳琅的脸,对杨安说:“不用谈了,只要你们这位周琳琅女士陪我吃一餐晚饭,咱们就签约。”
趁下楼的时间,杨安开玩笑说:“你的面子好大啊,八成这位江先生看上你了。”周琳琅瞪他一眼,他识趣地闭上嘴。
吃饭时,江枫一杯一杯地灌周琳琅的酒,连杨安都看出来江枫不怀好意,一个劲地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喝,周琳琅心中不禁有了几分感动。
吃过饭,江枫坚持要送周琳琅回家,杨安不肯,杨安说:“我是她的上司,是我带她出来的,所以要对她的安全负责。”江枫不屑地说:“我还是她的前夫呢!我不能关心她,送她回家吗?”杨安怔了一下,转头看周琳琅。
周琳琅虽喝了两杯酒,但心中却是清醒的,一下子凄惶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香饽饽?
忽然听到杨安说:“我是她现在的男朋友,不能送她吗?”周琳琅不禁呆住了,她看着杨安的脸,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江枫一下子暗淡下来,但临走时还是说了一句让周琳琅无比动心的话一家里的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年底,离婚一年半之后,江枫第一次给周琳琅打电话,他的声音有些压抑和沉重,他说母亲病重,在医院里想见她最后一面。周琳琅几乎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下班之后,周琳琅急忙赶去医院,毕竟江枫的母亲曾给自己做过三年的母亲,见一面也不为过。只是当她赶到的时候,江枫的母亲已经撒手西去,没有来得及见最后一面。江枫见到周琳琅,这个大男人像个孩子似的伏在周琳琅的肩头哭了。
周琳琅任江枫抱在怀里,一动不动,这种时刻本来就不该计较太多,人文关怀是起码的人道,他毕竟是自己的前夫而不是敌人。
胡思乱想着,一转头忽然看到杨安,他手里握着一张处方,在排队等候划价,周琳琅下意识地想挣脱江枫的怀抱,怎奈他抱得紧紧的。正在挣扎,忽然杨安转过头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立时慌乱起来。
杨安一句话都没说,转身黯然地离去,周琳琅追过去,在医院外面的银杏树下,杨安停住脚,看着气喘吁吁的周琳琅,讥讽道:“恭喜你,终于可以过回有钱人的日子。”
周琳琅的内心里忽然有一丝绞疼,她分辩:“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他的母亲刚刚去世,想见我最后一面,如此而已。”
曾经以为,离婚之后,自己不会再轻易踏进婚姻这个是非之地,围城进出,哪怕再洒脱,也会伤筋动骨,可是面对杨安的真情,周琳琅动摇了。
十一点钟回到小薇的蜗居,这死丫头竟然没睡。
周琳琅一脸幸福地说:“我一不小心爱上了一个人,他没有很多钱,但我和他在一起觉得很踏实。”
小薇嘻皮笑脸地问她:“是我表哥杨安吗?”周琳琅愣住了。只见小薇笑道:“他从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你了,想不到这么笨,到现在才追到你。”
周琳琅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上的戒指,忽然明白自己掉进了小薇的“圈套”里,她笑骂:“你这个坏丫头,我饶不了你!”
周琳琅和杨安结婚时,婚宴上来了一位让他们意想不到的客人,大家都以为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客人是江枫,他送了一大束百合花给他们,祝他们百年好合。
围城内外,看上去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但经历过的人都知道,那中间其实隔着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