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一个问题,如果都把眼睛闭上,嘴唇是否能找到嘴唇?她呵呵笑,不接话……
1
宋宁喜欢拿着望远镜看,也不是一定要看到什么,也许住在坚硬的城市里,望远镜有一种拉近的可能。
他是无意间看到那扇窗的,天蓝的窗帘,就像挂在树上,在那个早春的午后,他透过树的枝桠看着那窗,有些诗意。
那扇窗闭着,但没过多久,还是泄密了。也是阳光很好的中午,窗前的晒衣架上挂满了衣服。
宋宁一下愣在那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在阳光下很风情。
宋宁因此而迷上了那窗,他想他是一个潜伏者。他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坐在温州一个叫月光大厦的写字楼里,比白领还白一点。除了周末,他只能晚上坐在窗前看那扇窗,他手里有一杯咖啡,那里有时有灯光,有时没有,但是窗帘一直挂在那里。
有一点他是高兴的,那些衣服中没有出现男人的衣服。
他想,这就意味着机会。
他想,她应该是单身。他想,他和她相距并不远,很容易发生点什么。
他想春天是个好季节,可以恋爱。
但是,他看见了她恋爱了,跟他无关。他心里有些酸,就像一句很俗的话说,她结婚了,新郎不是我,一样的。
2
宋宁看见了窗里的人,和他想像的一样,是个女子。她对着窗口,像是对着镜子,把头发拢起来扎皮筋,他看见了一张柔和的脸。
她似乎朝他这边看了一下,应该是像烟波一样的眼光,忽然拉近,他感觉到了甜蜜忽然逼近。
可是这样的甜蜜给了他一回之后就停了下来,很久,他也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在窗口出现。
树叶慢慢茂盛了,那扇窗慢慢就让树叶挡住了,这让宋宁很着急,可是他没有办法,他想要是他是秋风就好了,一吹,树叶哗哗地落,他要看得见那个窗口。
可他依然用望远镜看,就算是看到叶子也要看。
他发现他喜欢着那窗后面的女子,小小的脸如果放在他的手掌呢?水蜜桃的嘴唇如果吻了呢?他摊开手,运结了一下喉结,嘴唇上像有风吹过,惆怅和不安一下就上来了。
他看着那些叶子,他的想像也成了绿色的了,很环保。
有一夜一缕灯光从树叶中透了出来。
那时宋宁匍伏在地上,由着灯光的指引,他再次看见了那个女子。她坐在桌前。他能看见她的脸庞,长发,以及像梳子一样的一只手,他能肯定那不是女子的手,一个男人的手。女子就那样坐着。
莫名的心痛,他不愿意看到那只可以梳她头发的手。
他在心里说,那是一只可耻的手,没有好下场的手。
当然,这样的诅咒没有意义,如同一只手拍在空气里。
3
树叶给他开了窗,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可树叶留下的间隙太小了。他只能看见女子的脸,有点像特写镜头。
那只像梳子一样的手的主人再次出现在他的望远镜里。他看见了那只手总是在梳理她的头发,有时也捧她的脸。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女子为什么老是面朝窗坐着呢?恋爱应该是相对而坐,相视一笑,才迷人。
有些不正常。
隔了些日子,宋宁突然发现那只手几天没有出现了,这让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莫非是分手了?通过一个星期的观察,他觉得这一次他又对了。
他看见了她桌子上的手机,信号一闪一闪的。许久手机的灯持久地闪着,女子手机拿在手里,看着,然后又放下。应该是有电话。手机上的灯又亮,再亮,女子一直没有接,甚至捂住了耳朵。后来,手机的灯又一闪,一闪。再后来,女子把手插在头发里,就那样垂着。再抬起头时,却是不停地摇头。摇着摇着,有眼泪流了下来。两串眼泪滑下来的时候,一前一后。再后来,她哭了,嘴唇咧着,他听不见声音。再后来,女子在她面前放了一面小镜子,朝着它做鬼脸。最后,女子站起来,他看见漂亮的白裙子,然后灯熄了。
宋宁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湿的。他想,他也流了眼泪的。
他觉得那个女子正在挣扎,她面前有一个看不见的陷阱,而他可以帮她。
这样,他也做了一个鬼脸,笑了,还哼了一句京剧: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 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4
宋宁准备接近那个女孩,这是一件简单不过的事情。他去了她那个小区的门口,等待她的出现。他选择的时间,是黄昏。他相信,黄昏宜于像她那样的穿白裙子的女子款款而行。
可是他却失算了。他一连等了十个黄昏,却从来没有看见那个女子出现。而她却一直出现在他的望远镜里。坐在那里,看书,或者戴耳机听音乐,或者把手捧着看,或者把手插在头发里,摇头。
宋宁给她最后一个动作配了画外音:我该何去何从?谁可以救我于水火之中?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我宋宁就可以。
但是,那只手再一次出现了。
他看得很清楚,那只手保养得很好,但是掩饰不住它的松散,暗淡。
这应该是一个很通俗的故事。
宋宁觉得这个故事应该结束,他挺身而出的时候将要来到。可他师出无名,他总不能跟那个女孩说,我一直在望远镜里看你,我知道你在和有妇之夫恋爱,快回头吧。他也不能找到那只像梳子的手的主人,打他一顿。
虽然他有些力气,可他师出无名。
5
那一夜,那扇窗亮着,无风,树叶也不摇,很好的观测环境。
望远镜里,女子却站着,起伏着胸。他看见那个男人的头,这样的姿势说明那个男人跪着。他们也许在争吵。最后他看见,女子飞快把桌子上的玫瑰朝着男人扔去,花在男人的头上弹了一下。然后男人站了起来,迅速地从他镜头里消失。
他想,那个男人走了。
女子站了一会儿,然后像之前的那样坐着。后来,她给自己化妆,描眉,涂口红,一种很暗的红。她这样的装束意味着她要出门,夜渐深,她要去哪里呢?
这一次,宋宁不等那个女子熄灯,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下楼,奔向她所在的小区门口。
这一次,他等到了。女子上了出租车,而他紧接着也上了另一辆出租车。
他随着她。
车停在一家酒吧前。
那个女子比宋宁想像的高,瘦弱。她一个人坐在一个角落里,面前有酒,可是很久她都不喝。他不知道什么让她如此安静。
他坐在她的面前,也沉默着。许久女子把目光停在他的脸上,笑了一下。
寂寞?
你也是。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他迎着她的目光,最后都低下了头。接着目光碰撞了一下。然后是错开着看一眼对方,一眼一眼地看。
他说,其实每个人都是可以喝醉的。
她说,我喝不醉。
举杯,碰杯,一饮而尽。
他们就这样轮着。谁也没有劝谁不喝,谁都在喝。结果女子喝醉了,而宋宁没有。
凌晨宋宁把女子带回了家。他让她躺下来,给她盖上薄被。他就躺在她的旁边。
这个夜晚不同于宋宁之前的任何夜晚,那女子睡得很香,很干净,很无辜。不忍一丝打扰,破坏。
宋宁睡着了。
宋宁醒来时,阳光已经洒进了房子。那个女子正捧着望远镜,她的眼前出现着她的窗。
她转过身来,有泪滑过。也许她明白了他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是她什么也不想说。
她只告诉他,她叫张萌。
6
宋宁和张萌成了朋友,原来他们所在的公司只隔两条街,相约着一起吃午饭,聊天。
有一天他跟她说喜欢上了她。她定定地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说,先把这话放在心里暖着,如果哪一天她想好了,而那时他也没有改变主意,就一起喜欢吧。
这好像成了他们的一个约定。
如果他们没有出差,周末,要么他到她那里,要么她来他这儿,一起做饭,奖赏彼此的嘴巴和胃,他们都不会做饭,不过,他们觉得呆在厨房里的感觉很好。有天她问他男子的标准身高是多少?他说不知道,她说就是女孩稍稍仰视可见,就是拥抱时她的下巴可放在他的肩上休息一下。他就要和她试试,她呵呵笑着跑开。
那架望远镜依然对着她的窗口,他看她,有时她好像能感觉到一样,露一笑脸,有时调皮地吐一个舌头。他总是忍不住打电话给她说,她看上去很美。他说他在想一个问题,如果都把眼睛闭上,嘴唇是否能找到嘴唇?她呵呵笑,不接话。
有个晚上,电闪雷鸣。他记得张萌说,她怕闪电,怕闪电里那些奇怪的影子。他这样想时,他已经冲出了门。他要和她一起。
她的下巴就在他的肩头。许久她问,你怎么来了啊?他没有说话,窗外的雨还在下,他们就那样抱着。他说,如果你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她真的闭上了眼睛,他也闭上了,他想试验一下,嘴唇可不可以准确地找到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