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山颓然的半躺在靠背椅上,原本不很宽大的毛毯,随着身体的不规律移动,一大半已经落到地面。他的双脚高高的翘在面前的办公桌上,由于腿和上半身形成的角度小于90度,此刻的王小山,像舞蹈演员在练功房压腿一样,姿势绝对标准。 已经到正午吃饭的时间了,但正酣睡的王小山没有一丝饥饿的感觉,对于一个昨晚喝的醉醺醺的人来说,酣睡,也许是唯一能够填饱神经的东西,至于肚子,早不在生命的计算范畴。 冬日的阳光正斜斜的从窗外照进办公室,满满的铺在王小山的头上。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安静异常,这样的场合,正和王小山的意思。所以早上一进办公室,他便开始了补觉行动。从倒在这张黑色大椅子上开始,他已经足足睡了两个小时,现在正是状态极佳的时候。这一点,从他那张张得大大的嘴上便可以看出。只是这样的睡姿,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下,显得有些面目狰狞的味道。 “砰!砰!砰!”楼道里的三声巨响不留情面的钻进了的耳朵,美梦中的王小山此时感觉一股热血向头顶窜去。 “发生什么事了?!地震了?”猛然惊醒后,王小山试图从椅子上跳起,谁知道由于脚翘得太高,用力一蹬桌子时,椅子便迅速的往身后移动,王小山从椅子上落了下来,屁股亲吻地板的时候,他痛得嗷嗷直叫,那声音,像是打了败仗的小猪仔。 顾不得捡起摊在地上的毛毯,王小山嗖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只手揉搓着火辣辣的屁股奔向门口。 “出什么事了?!死人了吗!”拉开门后,王小山恶狠狠的站在门外,对着楼道大声吼道。 “王总,哪儿死人了哟,刚刚关门声音有点大,是不是吵着您了?对不起哈。”刚刚准备进电梯的王奇美听到有人呵斥,便停下了脚步,撤步回到了楼道,与王小山相对而站。 “哦……是,是小王啊。我还以为地震了呢?”听到王奇美银铃一般的声音,王小山倒显得有些唐突,使劲张了张红肿的眼睛。 “哟,是不是昨晚应酬太累了,王总,您看,你的眼睛全是血丝儿啊。”一边说话,王奇美一边娇柔的走向王小山。那双穿着黑丝袜的长腿,显得无比娇羞。 在王奇美走到身边之前,她身上特有的香水味已经提前扑向了王小山。当他再努力睁大眼睛,定神一看时,王美奇已经到了身前,他不由自主的向身后退了半步。“这是一张多么精致又的脸庞,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像早上的露珠。” “可能是喝多了点吧,还不是陪万通公司的谢总。那可是公司的财神爷,得罪不起嘛。”此时王奇美离自己只有10厘米的距离,王小山似乎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声。王奇美长得也算高挑,但一米七的个子,站在牛高马大的王小山对面,也只有仰望的份。两个人此时四目相对。 王奇美像有一股魔力,会给人施定身术一般,让王小山垂着的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片刻,他才恍然的回过神来,看到和自己四目相对的那张月亮一般的脸庞,抑制不住的缓缓举起右手,想去捧这轮美丽的月亮。 还没等到他把手拿到肩膀的高度,王奇美却又开始说话了:“王总,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您可是咱们公司的老革命,财神爷啊。应酬的时候,可不要太卖命了哟。这样让我们这些做下属的看着也心……疼啊。”王奇美在说“心疼”的时候,把声音拖的长长的,让王小山原本就缓慢的右手尴尬的举在了半空,那个姿势,像极了小朋友做“拜拜”的动作。 “扑哧!”王奇美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王总真幽默,都成年人了,还学小孩子做再见。”说罢,优雅的转身,向电梯口走去。 “呵呵,再见!”王小山呆呆的站在原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王奇美让人心醉的走路声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革命?我有那么老吗?偷心的小妖精。”被王奇美称为老革命的王小山对这个称呼耿耿于怀。在看到王奇美后,他已经醉意全无,虽然感觉身体疲倦,还是飞快的转进洗手间,狠狠的洗了两把冷水脸,再抬头看着镜子里落汤鸡似的自己,额头上泛起的两条深深的皱纹,让他眉头紧蹙。 像其他男人一样,王小山其实一直是爱美女的。但偏偏时运不济,在被大学女朋友甩了之后的10年内,便再没有遇到可以和自己亲近的女人了。特别是每当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其貌不扬,身高不过一米七的男人把手搭在身边的美女肩上时,他便会在心里骂道:“你他妈的怎么能够把那只猪爪搭在这样一个美人身上。等着吧,等着吧,你这样的垃圾男人,迟早要被甩了。”想必是之前被女朋友甩掉的不甘心在作祟,王小山后来一直诅咒那些身边有美女陪伴的男人,无论对方高矮胖瘦,在王小山看来,这些男人都是注定要像自己一样失败,最终不得不娶一个不通情理、面貌平凡的丑婆娘的。 而每当看到大街上那些擦肩而过的美女时,王小山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让男人心动的王奇美。而就在一年前,他亲自到本市的一所三流大学,把她从招聘场上硬生生的拽到公司里来。虽然学历不怎么样,但天生有一副美丽脸孔的王奇美是根本瞧不上王小山和他的公司的。 王小山人不丑,相反还有几分冷峻的帅气。一张略显黑色的脸,棱角分明。眼睛上方的一道又黑又密的剑眉,更为他增添了几分英气。王小山原本就是建筑工人出身,所以也练得一副好身板,走起路来不卑不亢,很是有成功男人的气质。唯一让王奇美不喜欢的,就是王小山这个人太过自负。当初在招聘场上,就是这个王小山嘲讽自己不具备销售人员的素质,活脱脱一个花瓶。经不起否定的王奇美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特殊的花瓶,丢掉简历,就跟着王小山来到了富海集团。其实她哪儿知道,自打见到她第一面起,王小山就打定主意,要把她挖到自己的营销部,让她为做营销部的公关。有了这样一个美女压阵,害怕我王小山的地位不巩固。王奇美就这样,慢慢的落入了自己的计划,为此,王小山特别得意。 俗话说美女祸国,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王小山殊不知,自己招来的这位美女公关,虽然无法倾城倾国,但她微微一笑,让富海集团微微一颤的本事还是有的。没过几个月,王奇美便在公司的季度大会上闪耀光芒。 季度会开始前的几天前,王奇美兴致冲冲的拿着一份通知,放在王小山的办公桌上,然后无比殷勤的为王小山沏了一杯茶,优雅的放在他面前:“王总,这是集团公司的季度大会主持人招募通知,从小我便喜欢主持,梦想就是做主持人。现在好了,被你拉到公司,能不能让我去报名参加这次的招募啊。” 王小山觉得很意外,集团公司每年的季度年度会,都要出通知招募主持人,但办公室送通知的小邓是知道规矩的,营销部的人不参加这些虚的东西。靠业绩说话,业绩才是硬道理。再加上他王小山在公司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连董事长如今也得让他半分。今年这是怎么了,通知发到营销部来了。 “是谁发过来的通知啊,恩?难道办公室不知道,我营销部可从来不有人去做这种务虚的工作的。”王小山很纳闷的问到。 “看王总你说的,难道营销部不是公司的,是另外的公司?再说了,主持工作怎么是务虚呢?你看部门的年终会、季度会,做主持人的不都是你吗?”王奇美没有直接回答,这份通知来自哪儿,而是绕开问题,做起了他的工作:“喝口茶嘛,刚给你泡的。” “这小妮子,在哪儿学的这一套。”王小山心里笑到,主持工作和主持人,难道是一回事。偷换概念的本事还挺大的。不过想想王奇美说得也不无道理,就点头答应了。其实他哪儿知道,只从王奇美来到公司后,身边就围了数不清的男人。甭管是已婚未婚的,这些人都围着王奇美转。这次的通知,就是小邓偷偷塞给王奇美的。 王奇美如愿以偿的做了那次季度会的主持人,靓丽的容颜,加上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王奇美一下子成了公司的红人。候董事长更是在会议结束后赞扬王小山为公司招来了形象代言人。再后来,王奇美便被调离了营销部,替候董事长管理财务去了。从那个时候,王奇美身边的男人,便渐渐少了,只有他王小山还不知趣,常常在下班的时候,把车开到公司门口,等王奇美下班,然后一溜烟的把她送回家,偶尔,两个人还会去逛逛书店,或则喝个咖啡什么的。王奇美也不拒绝,吃饭购物,她心安理得的接受来自王小山的馈赠。而王小山呢,身在公司,远离老婆管束,又好像回到了年轻时谈恋爱的季节。只是这王奇美也不是省油的灯,每当车到楼下,就礼貌的和王小山笑着再见,从来没有邀请王小山到家里去坐坐。电影里有的情节,好像都已经有了,唯一缺少的,好像就是上楼坐坐。王小山脸皮薄,也就一次次的一个人空落落的驱车回家…… 看王奇美已经乘电梯远去,王小山也回到办公室。说到老婆,此刻正燃起烟的王小山郁闷的从椅子上坐起来,将还没有抽完的半支烟丢到烟灰缸里。然后站到窗前,长长的吐出最后一口烟圈。 三十岁那年,王小山已经在现在的公司做到营销副总的位置了。在外人看来,一个能够从建筑工人做到营销副总的王小山,无疑的是一个传奇。每当看他翘起高高的脚,躺在办公室椅子里面或则躲在车子后座上睡觉时,他的下属总会哀叹命运是如此不公。王小山其实是知道,私下里,下属是多么羡慕嫉妒现在的自己,但他却从来不会向这些人提起当年在这个公司奋斗的轨迹。相反的,他和这些人走得很远,营销部里,除了老何、老杨外,他信不过别人。因为在营销部里,除了这两个人,其他的新人旧人,无一例外的,都是侯董事长从总公司给他派来的空降兵。 “菜鸟,懂个屁!”王小山对总公司来的这些小字辈向来是不看在眼里。除了心里骂他们无用外,王小山还不得不对这些人万分防备。作为和这个公司一起成长起来的元老,王小山比其他人更了解侯董事长的脾性。这是一个靠卖煤气罐发家的暴发户。从煤气行业,到房地产行业,在完成了由袖珍企业向集团公司成功转型的过程中,侯董事长参与了和当地政府、同行、甚至家人的众多利益纷争。公司越大,摊子就月大,关系越发复杂。在这个集团公司的各个部门,侯董事长用了多年的时间把老婆的家人慢慢赶出了公司,然后慢慢的把侯氏家族的人安插在各个重要部门。经过几番较量,以胜利告终的侯董事长越发相信朱元璋那一套监察制度。他会定期的向各个部门派出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去打杂,其实就是去做刘伯温一样的监察御史。 到了企业发展走上正轨后,侯董事长渐渐改变了引进人才的理念,他认为,如今的企业,突飞猛进,几乎不大可能,首要做的,就是招一批和家族没有利益瓜葛的老实人进来,把他们培养成一股新的势力,慢慢的把旧有的侯氏家族势力排挤出公司。侯董事长可不是吃素的,而是深谙财富面前无亲人的道理。所以,为了能够永远的独享集团大权,在成功的把老婆家人排挤出公司后,他的排除自家亲戚的计划开始慢慢实施。而王小山,一个老实巴交的的建筑工人,就慢慢的出现在侯董事长的变政计划里,并成为了一枚重要的棋子。 王小山是地地道道的农村娃,虽然经过父母努力,在城里喝了几年墨水,成为一个正宗的大学生。但严苛的家庭教育和贫困的物质生活,并没有改变他木纳、老实的一面。有些内向的王小山读书的时候一直做梦,要做一名作家,可命运偏偏是很作弄人的。最后,拿着化学专业的大专文凭走出校园后,王小山却找不到一份可以果腹的工作。 在换了几多住宿,借遍了所以能够借钱的地方后,他不得不去建筑工地,做了一名踏踏实实的民工。 做了民工之后的王小山,一下子从父亲眼里的骄傲,变成了一坨大粪:“你他妈的就是丢老子的脸,你连屎都不如。以后不要给老子再回来。” 每次王小山从遥远的城市回到农村后,父亲总会在酒桌上对他破口大骂。最后一次,干脆拿着笤帚,要他跪在祖宗面前,向祖宗谢罪。自那以后,王小山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其实,建筑工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当初决定做建筑工的时候,王小山就在脑海里泛起了父亲的影子。父亲在乡间山路上挑两百斤的谷子的时候,总是嘿哟嘿哟的,还会哼着小曲,看样子是特别享受的。所以,王小山认为,我一定继承了那个那扫帚打我、骂我是一坨屎的男人的优秀体质。 王小山长的黑黑瘦瘦的,父亲的脸是圆的,而他的却是尖尖的。当建筑工地的廖老头嘲笑他是猴子时,他就说自己是六小龄童,是孙悟空。 “孙悟空从来不挑砖。你要是孙悟空,一把风就把这些楼给建了,我们这些人就没得干了。你要是孙悟空,老子第一个不答应,连建筑工你都没得做。”说完之后,廖老头便掐断还没有燃完的叶子烟,给王小山的框子里再狠狠的加上几块砖,对着他的脸上吐几口气。这时的王小山总是会踉踉跄跄的跑开,因为老爷子的叶子烟味曾经让他吃了大亏。 王小山认识廖老头,还得从来建筑工地的第一天说起。工头说,你就和老廖分在一组,让他带着你。就这样,王小山跟在廖老头屁股后面,挑起了砖头。 “莫用的小犊子。”这是廖老头见到王小山第一面时送给他的评价。 “老头子才怪,一大把年纪,敢小看人。”王小山在心里嘀咕。 “都是些败家子,没用的家伙。你知道吗,钱丢在水里,还冒个泡,被你这样的寄生虫浪费了,泡都不冒一个。”廖老头开始送给王小山第二句话。说完之后,便给站在旁边的王小山换一付更大的挑子。 “你那个挑子,是女人挑的,站这撒尿的人,从来不用那种挑子。” “莫小看人,我父亲挑的挑子,比你的大得多。”王小山没好气的回答。 只是他觉得奇怪,当他走出校门,第一次面对别人的嘲讽,首先想到的,还是那个驱赶自己的父亲。 想到父亲,王小山把腰狠狠的埋下,把扁担放在自己的右肩膀上,然后唰的想要站起来。只听咯噔一声,体内发出一声闷响,王小山倒在工地上。 “没用的孬种!”廖老头箭步冲了过来,“心气比谁都高,连挑子都不会挑。” “痛!”王小山吼了起来,感觉到身躯向收到五指山的严重挤压,每呼吸一下,便会扯动全身肌肉,阵阵恶痛,让他额头渗满汗水。 王小山不能干活了,而且第一天,就倒在了一付他原本看轻的挑子下面。廖老头骂骂咧咧的把他扶到附近的诊所,上了药后,把他丢在了地下室。 这是王小山一生从来没有见过的居住场所,一个连进出都要低头的地下室。常常在报纸电视山才能看到的地下室,如今真实的展现在王小山面前。就像过地道一样,在廖老头的搀扶下,他们小心翼翼的淌过满是污水的过道,走到一间不足50平米的房间里。 “哟呵,老廖,这是你娃啊,怎么带到这里来了。”未满三十岁的黄新民看见廖老头搀扶一个戴着眼镜的黑瘦后生进来,把手上剩下的红桃二甩到黑黑的棉被上,跳起来愉快的说:“给钱,给钱。” “我要有这样的娃娃,不早把他丢在尿盆里淹死才怪。” “呵呵,廖老头本事,咋就没有见到过你娃呢?” “他是你们这种人能见得吗?”廖老头满脸涨红,把背留给这群正打牌的年轻农民工,然后顺手将王小山扔在自己的床上。 “哎哟,廖大爷,你就不能轻点啊?”王小山很躺在床上,疼痛让他抱怨不已。 天快黑的时候,廖老头站起来要去上工了。而王小山则颓然的躺在床上,除了深入骨髓的疼痛外,饥饿也阵阵袭来。他想昏昏的睡一觉,即使在这恶臭熏天,几十个男女杂居的地下室,他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想沉沉的睡去。 诊所的医生在看了他的右边肋骨后,只是平淡的说了声,骨折了,上点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只是王小山没有想到,小小的砖头,就会要了他的骨头。而当廖老头丢下他,扔给他一只叶子烟说,痛就抽一口后,地下室里很快的,就剩下他一个人。除了地板上到处是水滴下的声音外,王小山再也听不到其他有生气的东西。黑暗里,他点燃了廖老头留下的叶子烟,烟雾缭绕中,他感觉到天旋地转,在沉沉睡去之前,他看到了父亲和母亲。王小山想,这难道就是我最后的归宿。 不知道睡了多久,当再睁开眼的时候,王小山看到眼前是许多陌生的面孔。 “造孽啊,这么小的娃。” “没用的东西,还戴个眼镜。” “你又不了解,怎么能乱说,都是受苦的人。” “……” 多少年后,每当王小山坐在办公桌前抽烟的时候,还会想起廖老头的叶子烟。只是,如今即使寻遍这个城市,他再也没有找到一根像那样充满温情,让人沉醉的叶子烟了。廖老头和住在地下室的工友,没有抛弃王小山。这些看似粗鲁的农民工,总是露着黄黄的牙齿,淡淡的笑着。在王小山最落魄的那段日子,他们总是毫不吝惜的把一块块零钞,一份份热饭递到他面前。是他们的帮助,让他在这个建筑工地茁壮成长,有了一副健壮的身躯。也正是在这个肮脏不堪的地下室,王小山为这些农民工兄弟写了一封封充满思念的家书,与他们结下了最纯净的友谊。 这其中,自然包括帮廖老头写的家书。只是他一直没有搞懂的是,廖老头每次托他写的家书,总是寥寥几字。诸如“爹很好,工作好,休息好,钱已经汇出来了。”直到几年后,当一对穿着规整的兄妹来到地下室,跪在廖老头脚下,叫出那一声让人动容的“爹”时,王小山才明白,这个平常不苟言笑的老头,原来硬是靠自己努力,把两个孩子的大学读完,而在这期间,他一直告诉两个孩子,自己在一家单位做采购,利润丰厚,工作轻松。 一个人的命运,其实是早就注定了的。因为和侯董事长的不期而遇,改变了王小山的命运。这样的相见,让他的命运从此有了大的转折。当侯董事长站在他面前,问:“小伙子,地下室里的空气是否都飘着面包和爱情的影子?”时,他显得不知所措。而接下来的对话,更让他感觉云里雾里,董事长走后的当天晚上,一辆黑色轿车便把他从地下室接了出去,直奔市内最大的洗浴中心。同行的人凶神恶煞的把他丢进浴池,然后扔给他一套考究的西服。从浴室出来的王小山还没有等到身上的雾气消散,便被这批人“王总,王总”的驾到欲仙酒楼去了。在那里,侯董事长从厚厚的菜单下抽出一本杂志,丢给了王小山。当他翻开这本权威的期刊,看到自己的名字时,已经泪流满面。 “《在地下室,我却看到阳光》,写得不错,王小山,来集团公司做我的助理吧。”侯董事长给了王小山一份沉甸甸的合同,让他过几天再答复。 命运就是这样,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未必还暗藏机会;山穷水尽的时候,未必是末路。有些人总是在苦难里滚过来后,得到上帝恩赐。 “上天对我王小山还算公平的。”不用多考虑,当第二天王小山在侯董事长的合同上用力的刻下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对自己这样说到。 已经担任董事长助理的王小山并没有从此歇在装饰考究的办公楼里。侯董事长早早的派他去了离市区五十公里远的建筑工地监工。这幢正慢慢升起的楼盘,就是前面提到的万通公司的开发项目。而他们用的水泥沙石,全部由富海集团的材料车间提供。 短短几年时间,富海集团在本市房地产建筑材料的供给市场上,已经牢牢占据了头把交椅的位置。这样一家大集团,也自然的成了当地的缴税大户。正因为如此,王小山多了和当地名流政要觥筹交错的日子。每当回家,面对脸色发黄的老婆璩美凤时,王小山便神采飞扬的向她描述起和某某大人物喝酒的场景。这时璩美凤总是一句“总有一天喝死你”,把他极高的兴致降到零度。王小山这个时候,都会在心里坚持认为,这个没有思想的婆娘,难道前世是练降落伞的? 上任伊始,就被派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王小山无疑是准备不足的。在经历了一个星期的工地市区来回奔跑的日子后,他干脆把家搬到了工地上河工人同吃住,他的行李也很简单,一床被子,一副碗筷。万通公司的项目一天不完成施工,富海公司的钱一天拿不到。王小山深知其中道理,为此,在工地上坚守的那段时间,他常常自己掏腰包,为工人买烟,买牛奶、早点。还未到项目的预算的时间,这个项目便在工人们的鼎力支持下,顺利完工。完工当晚,王小山又熬了通宵了,和对方的测算员一起,对项目做了详细测算。 当万通公司的货款一分不少的进入富海公司账户时,王小山的营销副总的通知也如期而至。 领了薪水的王小山婉拒了同事的请客要求,偷偷的揣了钱奔向曾经蜗居过的地下室,他要为这些曾经共赴苦难的兄弟姐妹摆上一桌桌酒菜,以表示对他们的感谢。只是让他觉得遗憾的是,当天晚上,在这些喝醉了的兄弟姐妹们中,独独上了廖老头。 一个工友在端起酒杯说,“祝贺你,王总”的时候,突然嚎啕大哭,他说:“老廖走了,临死的时候,还念念不忘你的名字,说王小山是个好娃,比我的娃强啊。” 当晚,王小山从工友嘴里得知,在工地劳累了大半辈子的廖老汉,在穷尽所有精力,供养完两个大学生后,便积劳成疾,一病不起。由于没有剩余的钱治病,也没有医疗保险可以报销,廖老汉最终在医院的病床上闭上了眼睛。 王小山的酒杯,缓缓的,落在地上,在一片相同的哭泣声中,他默默的走出酒店,独自对着昏沉沉的天空发呆,良久…… 从在办公室被王奇美的关门声弄醒,到现在,想到家里那个凶神恶煞的老婆,想到这几年的艰苦历程、想到廖老汉,王小山的思绪一直没有停止过。关于青春,关于爱情,关于前途,他想到了以前的种种过往。当他三十岁的时候,迎来了人生的又一重大转折,他结婚了,不过令他感到悲惨的是,这次,命运没有眷顾他,他娶了一个自己并不爱的老婆。 王小山的老婆叫璩美凤,一个有着很好名字却有着无比邪恶脸庞的女人。到现在,王小山也没有弄懂,当时是怎么看上这个性情古怪,胸无点墨的女人。 自从这个女人来到王小山所在的城市后,潇洒的王小山渐渐变的不那么洒脱了。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璩美凤便是要去他的手机,说是要上网。在一遍遍查看,没有搜索到想要的通话记录后,便会旁敲侧击的说到:“手机真干净。”然后便是两个人关于隐私,尊重相关的话题的一大通恶吵。 现在的王小山,每天还奔波在建筑工地和一家家客户之间。虽然再也不用亲自去挑一筐筐沉重的砖头,但他要做的,并不比一挑砖头的分量轻,他挑的,可是富海公司的大半个挑子。建筑公司的安全,材料的进出、客户公司的收款等等,这些事情,都是属于他要忙的范畴。 因为长的牛高马大,加上走上领导岗位后身材急速变胖,王小山成了不折不扣的彪汉。侯董事长说,王小山啊,你这个身材,不收款,那是浪费了。的确如董事长所说,在其他下属几乎收不到一分货款的时候,他王小山出面,却是水到渠成。推杯换盏或则武力火拼,他王小山一点不落下风。后来干脆留起了光头,这样一来,以光头示人的王小山更多了几分杀气。加上脸上的一副眼镜,客户们都称其为眼镜杀手。 王小山很享受这个称号,因为杀手很多,戴眼镜的倒是不多,在那些大老粗的暴发户眼里,一个戴眼镜的光头,是应该无比狠毒且充满智慧的。 在生意场上无比风光的王小山,在女人面前却无比失败。他那个一吵架就声大如牛,搞得方圆几里都听得到的泼辣的老婆,常常让王小山举手投降。长得高高大大的王小山,从来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有对付这个女人这样难。王小山爱面子,每当遇到这样的争吵,常常以微弱的“离婚”来试图恐吓璩美凤,但璩美凤根本不吃这套。她会洋洋自得的回到:“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什么能力都没有,就是个收账的,离就离,老娘还不伺候,把女儿给老子。老子立马走人。” 一提到女儿,王小山就双腿发软,急忙告饶了。像一个阳痿的男人,刚开始还精神十足,到关键时候,一泻千里。 王小山憎恨璩美凤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一直认为,和璩美凤的结合,是老天开的一个国际玩笑。虽然这个女人会每天在家里任劳任怨的带女儿,做好饭等他回家,把家务收拾的井井有条,甚至他都从来没有穿过带污点的脏衣服。但他还是认为,一个再贤惠的妻子,也比不上一个有着姣好面容,身材婀娜的美女。 “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可耻的。”这是王小山对于婚姻的看法。而当年第一眼看到璩美凤的时候,他就没有看上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有一张黑黝黝的脸庞,脸庞两遍是高耸的颧骨。更为可怕的是,这个女人还长的极矮,不足一米六,走起路来,一对粗壮的小腿,支起胖胖的身体,摇摇摆摆的。但王小山为什么选择了他,都是漂泊惹的祸。这是王小山对这个选择的总结。 遇到璩美凤的时候,王小山虽然事业已经有了起色,但多年的漂泊,已经让他感到疲倦,所以这个女人在第一次见面所表现出的温婉,一下子勾住了她的心。那种勾心,不像王奇美那样的美色勾心,而是实实在在的温暖。从璩美凤明亮的眼睛里,王小山感觉到了某种安定的力量。所以,在后来总结璩美凤的时候,王小山会说,唯一吸引我的,是那双安静的眼睛。而恰恰是这双安静的眼睛,日后成了王小山的贴身监视器,让他苦不堪言。 现在王小山木然的坐着,太阳已经偏西,能够照进办公室的阳光愈加的稀少。他试图终止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想些让自己快乐的事情,比如女儿。 想到女儿,他于是从容的站起来,把柜子打开,拿出昨天万通公司送来的铁观音。打开茶罐的时候,里面赫然的躺着一个薄薄的信封,王小山用手指习惯的去摸了摸信封,信封里装着的一张硬硬的卡片回应了他的手指,然后满意的笑了。他哼起了小曲,撕开茶叶包装,泡起了茶,坐在仅剩的几丝阳光里,慢慢的喝着。 刚喝完一口茶,觉得烫人,王小山缓缓的把茶杯放在了电脑前。然后伸手去按已经进入屏保状态的电脑,电脑亮起来的时候,他的QQ图标开始不停的闪烁。 “你在吗?我好想你。”点开图标后,一个叫“蝶影无痕”的网友给王小山发来消息。 “哦呵,他妈的这一招用到我这来了。” “你是谁啊,这么想我?”王小山调侃到。 “我认识你,但你不认识我。我是你的小情人啊。” “真是世风日下,现在的小妹妹都想做情人。除了想想怎么在床上挣点男人的银子,他们还会想什么啊?垮掉的一代。”刚刚还被王奇美搞的神魂颠倒,被璩美凤丑恶昭著的脸搞的痛苦不堪的王小山,此刻又觉得自己无比正直。这就是一个人矛盾的两面。每个人,都是魔鬼和天使的化身。此刻,王小山,打算充当一回天使。 “你喜欢我什么啊?不开玩笑,小妹妹。我只是一个吊丝。” 良久,电脑那端又发来信息:“哥哥,吊丝是什么啊?” “就是穷人的意思,反正我也说不清楚。”王小山觉得这个人还有点装,现在的小妹妹,谁不知道几个网络用语。 利用两个人聊天的空隙,王小山点开了“蝶影无痕”的空间。 越过空间日志和留言,王小山直接进入了“蝶影无痕”的相册。 “哇,极品嘛!”当点开相册时候,王小山看到了一个活脱脱的美女。白皙的面容没有一丝皱纹,乌黑的头发讲究的盘在头顶。女人有一双美丽清澈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在对人说着情话。而最让王小山觉得窒息的,还是她一双雪白的长腿和一副凹凸有致的身材。 “不错,极品,这回终于撞上桃花运了。”用了好长时间,王小山才稍微平静下来,用力喝了一口茶,然后大口的吞到肚里,茶水经过喉咙时,咕咕作响。 他颤抖这手指打到:“妹妹,你说是我情人,这可不能乱说的。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再说,你男朋友知道了,也给你急不可。” 女人发来一个笑脸:“我见过你,但是你真的没有看到我。我喜欢你忧郁的眼神,为了你,我每夜都睡不着。” 毕竟不是三岁小孩子,王小山对女人无来由的话产生了怀疑,但眼前空间里女人美丽的脸庞不断的浮现,又让他舍不得这不期而遇的艳遇。就像动物在成为一对之前都会互相试探一样,王小山小心的试探着,犹豫着。努力回忆有谁会知道我的这个QQ,这可是为了躲避母老虎而特意申请的QQ,好了,母老虎不知道。王奇美,更不可能,我的办公室,别人是进不来的。 在确定没有任何危险的时候,王小山开始思考女人说的话,要论身材,长相,我王小山经过这么多年的保养,也算是相貌堂堂了。而常在生意场上走,被人悄悄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他又迅速的给“蝶影无痕”发去信息:“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幸福,只是你可能没有遇到。我也许不适合你,但我愿意做你的大哥哥的,像哥哥一样疼你,爱护你,带你旅游,给你买些你喜欢的东西。” “不嘛,我才不要做你的小妹妹,我就是你的小情人。让我做你的小情人嘛。你怎么这么胆小,老土啊。我不要你的钱,不要你帅,我就是要做你的情人。” 王小山此时特别感动,在心里默念,璩美凤,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绑我一生,阻碍我的幸福了。我王小山终于遇到一个心仪的美女情人了。还有,昨晚喝酒的时候,万通公司的谢老板不是说老子闷骚,不敢行动吗,老子这回,就潇洒一回,像他一样,养个情人,有什么不可以。 “小妹妹,我特别谢谢你对我的爱,但我这个人确实不是贪图美色之人。我更看重的是,一个爱我,懂我,知书达礼的女人。虽然和你交谈并不长久,但我还是感觉到你的爱了。我相信你,但我不认识你,我该怎样去陪伴你,爱你呢?”哎哟,好冷。发完这个信息后,王小山觉得浑身哆嗦,“真他妈肉麻。” 此时的王小山,已经完全忘记了所谓的家庭、道德,他想要的,就是要用这个女人,来补偿自己婚姻的不幸。他也要做一个事业有成、彩旗飘飘、怀抱美人的成功人士。 “今天晚上我有空,也没有人陪,你能陪陪我吗?” “蝶影无痕”的这个要求,让王小山好像等了千年。他迫不及待的告诉了女人他的车牌号和相约的地点,然后直奔车库取车去了。 王小山把和“蝶影无痕”相约的地点鬼使神差的约在了曾经宴请工友的饭店。到了约定的520包间时,看到一名长发女人背对她,坐在点满红烛的桌前。不知道怎么打招呼,王小山觉得这样的场合太浪漫了,生怕一个不雅的开场白,影响自己的形象。 理了理领带,他大踏步走到桌前。一个有着雪白脸庞,乌黑头发的红衣女子站了起来。 “小山,我已经先到了。” 王小山脑袋一片空白,僵在原地,红衣女子继续说:“下午的时候,我就早早的做了头发,去美容店做了美容。想给你一个惊喜。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缓过神来的王小山似乎有些愠怒。在他看来,他本来要来见的,不是这个女人。但这个女人,为什么偏偏又知道了自己的行踪。王小山又想到了自由和隐私的问题了。 “你监视我?有必要吗?”王小山把外套摔在座椅上,用力的坐了下来。 “我想,你一定不记得。因为你太忙,甚至连QQ都舍不得关就出门了。对不起,我带着宝宝上网的时候,无意看到你邮箱你储存的新的QQ号码。所以就加了你,想约你一起过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红衣女子并没有回答关于监视的问题,而是递过两本鲜红的结婚证,上面赫然写着“2月14日。” “美凤,我……”王小山显得尴尬,脸上热辣辣的,不知从何说起。在他的对面,璩美凤已经热泪盈眶,王小山看得出看,在璩美凤眼里,有幽怨、不解、还有浓浓的爱意。 “我今天把结婚证带来,就是想把它们作为礼物送给你。包括我们已经可以走路的女儿,这两本结婚证,都是我一直想要给你的最好的礼物,现在,我可以交给你。怎么处理这些礼物,我全听你的。” 顿了片刻,璩美凤又说道:“还有,我想告诉你,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为了爱情,什么卑鄙的事,她都能够做。监视、隐私、自由,这些话题,对于一个失去爱情的女人,还有那么重要吗?我想要的,仅仅是一个把心放在家里的男人。”璩美凤开始小声的哭泣。 接过璩美凤手里的结婚证,王小山觉得沉甸甸的。他想放在桌上,但却僵硬着放不下。最后,他把它们谨慎的揣进左边的内衣口袋。那结婚证,在心口,突突的跳着。 包间外,酒店大厅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王小山觉得屋内的空气沉闷的快要炸了,于是拉开门去,却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正举着酒杯,满含热泪的,向一群衣装朴素的农民工敬酒、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