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规,五六月份的农村的清晨,应该是空气清爽,适中宜人,但是,那天早上,给人的感觉却有些不同,有点寒意,在出门之前,母亲就叮嘱要加一件外衣,虽然我已成家,并且已为人之父,但在母亲的眼里,永远是孩子,母亲的话,我一向惟命是从,没有反驳的想法和理由,穿上外衣,跟在二哥的后面去给父亲上坟了。 自从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我就开始办理回家的手续,由于手续程序复杂,在父亲去世后的第十天才办妥,又经过30多小时的长途折腾,终于回到家乡。 到家后第二天便跟着二哥去上坟,从家到坟地,大约一公里路程,机动车可以通往,但上坟的人都自觉的选择步行,在去坟地的途中,我的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每次回来,父亲都是站在家门前,面带慈祥的笑容迎接我们,而这一次却是在山丘上的坟地,越想越心酸,越走腿越重,记得曾在麦地那大学参加过长跑比赛,在击败十之八九来自世界各地的对手之后,我的腿脚仍然觉得轻松利索,而现今,走了那么几步就感觉非常的沉重! 来到坟山脚下,要经过一段毛路,两三百米,这路是上坟的人踩出来的,走在毛路上,裤脚被清晨的杂草上的露水打湿几处,凉丝丝的,不禁颤抖了一下,冰凉的感觉迅速传遍全身,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转着眼珠左右瞟一眼,昔日那些可爱的茅草和野花也不再鲜艳惹人,大大小小株株低着头,无精打采,昔日摇头摆尾的那些一人高的松树也不再那么活泼潇洒,它们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无动于衷。 来到坟地,隐约看到几个坟堆,心想看个仔细,但情感不允许,不忍心看下去。 坟地里已经站着几位阿訇和亲戚,互相问候过,大家捧起双手,为亡人向真主祈祷,然后距离坟堆十米左右处蹲下,开始背诵《古兰经》中的短章节,以祈求真主把诵读《古兰经》的回赐转赐给所有亡人。 来上坟的人,我的年龄和辈分最小,理所当然是他们先诵读,第一个诵读的便是表三叔——小弟的岳父,在他们诵读的过程中,我根本听不进去到底念到哪里,我的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翻来覆去地搜索着父亲生前的许多事迹、他说过的富有人生经验和略带哲学思想的谈话,还有小弟和他的妻子及女儿,小弟的学历并不高,他只上过初中,但他好学,从不间断,多才多艺,幽默风趣,谈笑风生,说起话来,能让你捧腹大笑,他可是父母的宝贝中的宝贝,左邻右舍,没有人跟他发生过纠纷,兄弟姐妹之间就不用说了;他的女儿,五岁不到,前次回家,小弟带着她娘母俩从任教处赶来看望我们,那时她不过两岁左右,她那又圆又黑的眼睛,闪烁发光,无论是喜欢还是悲伤,小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她掌握的词汇并不多,但还算能说会道,表达时用词恰到好处,让你无可挑剔,她的缓慢的小动作,虽不准确但也算到位,如此可爱的孩子,谁看了不喜欢呢,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们一家三口竟在一夜之间丧生于煤气——取暖的煤炭炉子散发出的煤气! 越想越难过,我的眼睛几乎看不清楚任何东西,嗓子里好像咔着一个未成熟的柿子,又涩又麻,堵得难受,心里有一大堆话想跟他们说,但说不出来,即便勉强说出几句,他们也未必能听见,明知听不见,还是发自内心深处蹦出一句“小弟,三哥看你来了”,这句话虽然说得小声,也许离我最近的蹲在我左边的二哥都未能听见,但我使出的力气是非常之大,这话一出,我无法再说第二句了,嗓子堵得更厉害,几乎要窒息,眼泪更是无法控制,尽管如此,我还是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我不想在人面前露出失控的状态,拼命的努力,我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控制住,我努力抬起头来,仰望天空,早上六七点钟的天空不是想象那么清澈明朗,而是灰蒙蒙的,远处隐隐约约有几朵烟云,又有点像雾,有的缠在山腰,与树林混成一片,层层叠叠,有的则飘到了山顶,渐渐消失。 看到这些,我的心稍感平静,这时,诵经的顺序已轮到我了,也就是说,我是最后一个,当我开始念的时候(回教上坟都是用阿拉伯语念),只念出第一句,我的嗓子又再次被什么莫名的东西堵住,涩涩的,辣辣的,鼻子也酸酸的,脑子又再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父亲、小弟……,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像被刀绞似的,疼得难受,仅仅第一句我竟重复了数次都无法继续念下去,与此同时,我的情绪终于无法控制,以至于失声痛哭,看到我一个大男人如此啼哭,在场的人们也哭了,尤其是二哥和大姐夫,他们的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从那略带皱纹的黝黑的脸上流向苍老的胡须,然后顺着胡须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我一直在努力继续诵读,但我的努力都是徒劳的,这个过程大约持续几分钟,其间,只能听到我夹杂哭声模糊不清地来回重复这个句子和大家的抽泣声,由于我实在不能诵读下去,三叔只好让表哥——大姐夫的三弟替我诵读。 诵读完毕,大家又再次捧起双手祈祷,这时的空气似乎有了些变化,稍感清爽,但较寂静,就连草丛里小虫的蠕动的声音都能听见。此时此刻,我想其他的人也许和我一样,在默默地祈求,祝愿已故的人安息,享受天堂的恩惠;希望活着的人珍惜时间,珍惜生命,快快乐乐过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