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一天晚上,8:00刚过,收拾完家务活的杨庆兰在老公邵强身旁坐了下来,同往日一样与他一起看起了电视。他们看的是时下热播的名为《婆婆来了》的电视剧。此刻电视上正演到王美嫦老太太见媳妇何琳将她在婚礼上送给何琳的祖传金戒指重新打成了一对时髦的耳环,顿时气急败坏,拿起扫把教训何琳。何琳扔下耳环,跑回娘家的情景。庆兰看到这里时不由得发起了感叹:“这老太太真是不折不扣的古董,一点儿也不知道变通。何琳嫁到他们家来,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邵强听到妻子这样说,心中有些不高兴。他说:“我觉得老太太是个传统的女人,很懂得规矩。倒是那位小媳妇不懂事,不管什么事,总一味地由着自个儿的性子来,压根儿不会持家过日子。”庆兰见老公帮着剧中的老太太说话,并毫不留情地批评何琳,觉得他不仅仅是针对剧中的人物,更像是在针对自己,维护他的母亲,自己的婆婆,忍不住也回敬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持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直到把隔壁书房里温习功课的儿子邵星吵得推门进来,请求他们别吵了才作罢。望着儿子走出门去的背影,俩人不禁面面相觑。他们一言不发地各自坐一边重新又看起了电视。过了一会儿,邵强的手机响了,是婆婆打来的。她说她病了,要他们给她送些钱过去看病。邵强连连答应的声音哽咽着,眼框悄悄湿润了。庆兰却小声嘟嚷起来:“这老太婆,又来了这一招。就你重要,我们一家三口都不用过日子了!” 庆兰的婆婆今年已经72岁高龄,疾病缠身,非常可怜。公公年龄更大,都83岁了,不过他的身体还比较硬朗,不像婆婆的身子骨那么弱。婆婆比公公小11岁,庆兰比邵强也小11岁,这一点还真是凑巧。同大多数人的婆媳一样,庆兰素来也与婆婆不和。农村人最看重新人结婚的步骤及仪式。可当初庆兰是奉子成婚,连最起码的聘礼都没有给庆兰娘的家人,更甭提为她举办婚礼了,使庆兰一家感到特别的没有面子。邵家对没有花钱就娶进门来的媳妇并不看重,也不尊重。刚进门没多久,庆兰与婆婆他们便分开过。说是分家,其实庆兰除了有个丈夫及怀着个孩子外她是一无所有,没有房子、没有家具、没有锅碗瓢灶。没有这些也就罢了,公公婆婆还分给他们夫妻俩一笔债,说是他们养育邵强长大所花费的一部分钱。他们兄妹3人都得这样出的,谁也不会例外。这是什么道理,天下竟还有这样的父母。而且庆兰的公公年轻的时候在化肥厂,婆婆在家里也有些地可以耕种,家里的收入完全可以养活一家人,养大三个孩子。老人现在退休,每月也还有一笔退休工资。她实在不明白,像这样的家庭怎么还欠起了外债。该不是他们故意整自己从而谎称有外债吧。若真是这样那他们就太可恶了。庆兰恨得牙根儿痒痒。但是说什么都晚了,要怪就只能怪自己太蠢太草率,对婚姻这等大事视作儿戏,如今酿成的苦果自然需要自己独自品尝,怨不得别人。他们就这样搬了出来,拿着庆兰当初离开娘家时,庆兰妈妈塞给庆兰的一些钱,在附近租了一间屋子,再添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算是安顿了下来。几个月后儿子出生了。邵家喜添了个大胖孙子,按道理,婆婆也应该过来伺候庆兰。可她嫌麻烦,只伺候了一个星期就再也不愿意来了。家中还明白点事理的公公虽然看不过去,但他对婆婆向来言听计从,不敢表露异议。再说了,他一个大男人,就算有心想为媳妇做点什么也不方便做呀。庆兰的妈妈抛开自家一摊子的事,亲自跑过来伺候月子中的女儿。女儿受邵家如此待遇,做妈妈的自然气愤不已。她与邵家人理论,要求善待庆兰,并要亲家母尽心尽力地来伺候庆兰,直到孩子满一百天。庆兰的婆婆仍然不愿意,以她年纪已大了(还不到六十)做不动了为借口,同时还搬出了“她以前生孩子她的婆婆也是这样做的”的理由,坚持自己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面对固执、不通情理到如此地步的老太婆,庆兰的妈妈忍不住与她大闹起来,各自说了一大堆极难听的话,就差动手了。闹腾得面红耳赤后双方不欢而散。看到妈妈为了自己的事情而受邵家人的气,庆兰与婆婆的关系彻底僵了!发誓哪怕再苦再难也绝不再找她帮忙。当然,她也不会管婆婆的任何事,权当是陌路人。之后的日子里,倔强的庆兰果真没再去要他们帮带小孩什么的,而是自己扛了下来。好在邵强体谅庆兰的辛苦,对她非常好。有很多是男人羞于做也不会做的事情他都做了,而且诚心诚意地做,毫不理会那些在一起耍的哥儿们的调侃。这一点让庆兰欣慰不少。但邵强是个孝顺的孩子,他的妈妈让他做点什么或向他要的什么(比如钱什么的),尽管自己都不宽裕,老婆孩子过得紧紧巴巴的,但他也是有求必应,常常背着妻子先紧着老妈。庆兰有些不满,也会跟老公发几句牢骚,说起婆婆对自己的种种不好来。邵强任由妻子数落,只当没听见,没有去责怪她。他清楚这些年来妻子所受的委屈,的确需要发泄发泄。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在家长里短里,在庆兰与家人的磕磕碰碰的困扰中,时光悠悠一晃就过去了十六年,日子也越过越好了,盖起了两层小楼,现代化家电那是一应俱全。现有的这一切大多归功于庆兰,是她的勤劳、聪明、能干且善于持家方才有了他们家如今的模样。儿子也上高中一年级了。儿子挺争气,每个学期均被老师评为“三好学生”,这点忒随他的父母。 邵强与婆婆的通话话持续了有十来分钟,是母子之间通话最长的一次。期间,邵强说到“行,行,行,好,我问问她。”时,眼睛直瞟着庆兰。老公奇怪的表情使庆兰心中甚为疑惑,不知道他准备问谁,问的是什么,他口中的这个“她”指的又是谁。放下电话,邵强慢慢把身子移向庆兰,脸上堆起笑意望着她,全然忘记了他们刚才还吵来着。 “瞧你这样儿,准没有啥好事。尤其是这脸子谄笑儿看得让人浑身都起起鸡皮疙瘩。去去去,一边儿去!”庆兰推搡着邵强,佯装生气。 被推到一边的邵强一点儿也不在意,又将身子挪了挪,再次靠近了庆兰。庆兰没有再推开他,只过了一下嘴皮上的瘾儿。她说:“有什么事就请吩咐吧,我听着呢!” “怎么能说‘吩咐’呢,是有事求你。”邵强纠正道。 “可不敢当哦。在我的记忆里,你说过要办的事好像没有哪一件还得需要求我,需要商量,都是从你老人家嘴里蹦出来后就必须得办,并必须办好。我已经习惯了。这次也一样,有事请直说,用不着绕弯子。”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直说了啊。”邵强挺了挺腰板,嗓门抬高了许多,他说:“我妈妈刚才给我来电话说她病了,要我们拿点钱过去。我想我们是作为小辈的,赡养老人是应该的,所以就答应了。” “听听,听听,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这都已经答应了,先斩后奏了,还谈什么商量!——她提出要多少?” “500。”邵强朝庆兰伸出来五个手指头,回答说。 “又要500呀。前不久不是刚拿过了500吗?她要得也太勤了吧,我们赚两个钱难道容易吗?这下倒好,都给了她了!自个儿不用过日子了!”庆兰很不乐意,脸拉得老长老长。 “什么叫‘都给了她’?你这话未免太夸张了吧。我承认我们是给了老人一些钱,但也是在我们能力范围内,她并没有要求我们做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再说了,我们现在怎么做,怎么对待老人,我们的儿子邵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将来我们也会老,也得依靠儿子。难不成你希望儿子日后也不孝顺我们?” “可是我一想起你妈是怎么对我的,我气儿就不顺,憋屈得慌。”庆兰说着说着,声音不觉也哽咽起来了。 “正因为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所以我才加倍地疼你,对你好呢。你应该感觉到了吧。我们要肚量大点,别把往年那些个不愉快的事放在心上。以德报怨一定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邵强耐心地劝导庆兰。 庆兰显然听进了丈夫所说的一番话,她语气缓和了不少:“好吧,拿给她吧,要不然我就会落得个不肯赡养公婆的恶名,被世人唾弃。我可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这就对嘛。我的老婆一向都是最通情达理的人!”邵强心里终于落下了一块石头,同时不忘赞美一下老婆。 “别跟我油嘴滑舌的,心里知道就行了!”庆兰嗔怪地给了邵强一拳。邵强抬眼望着老婆,脸上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开着。庆兰也乐了!她起身走到衣柜跟前,打开了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了五张百元大钞,往邵强手里一放,说:“给妈妈拿去吧。” 邵强忙不迭地将钱塞回庆兰的手中,神秘地说:“忘了跟你说,妈妈要你给她送去,而不是要我去。” “为什么?”这回轮到庆兰困惑了,她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问道。 “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反正这是她的交待,我只有照办的份儿。”邵强耸了耸双肩,说。 “要我去送?我去送?为什么呢?”庆兰看到邵强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知道这千真万确是老太太的意思。她一边低着头沉思,一边喃喃自语。 过了几分钟,她又迅速地把这500块钱拿给邵强,说:“还是你去吧,我不敢去。” “你怎么啦?去一趟会怎么样?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那样有着生命危险!要知道,你这是给她送钱呢,难道还有谁会对给自己送钱的人使坏不成?去吧,没事。也许她是觉得对不住你,想借这次机会化解你们婆媳之间多年来的恩怨呢。” “不行,你不知道,我因为气愤不过,说了她很多很多坏话,就在几天前我还说了呢。我看哪她八成是要找我算账。我还是不要去的好。你去给她吧。”庆兰摇着头,说什么也不肯去。 邵强笑了:“我敢保证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放心去吧。若真有什么事,你回来直接找我算账不就得了。那时候要杀要剐都任由你。这总行了吧。” “我去?”庆兰半信半疑地望着他,紧紧地攥着钱站在那儿。 “去吧,没事的。”邵强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那我去了?”庆兰仍旧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真没事,放心去吧。”庆兰攥着钱拿着手电筒出了门。外面漆黑一团,天空,万物像是被墨水泼过一般,填入眼睑的只剩下了黑色。庆兰打着手电筒照路,忐忑不安地往婆婆家走去。 远远传来了几声狗的叫声,庆兰麻着胆子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她就到了婆婆家门前,一些从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映在地上,白白的,无力的。“婆婆正在等着她呢。”看着那些光亮,庆兰心想。她一边敲门一边唤道:“妈妈,我是庆兰呀。我现在在您的门外。您睡了吗?” “是庆兰来了呀。还没睡呢,等着啊,我这就来给你开门。”是公公的说话声音。接着,屋内响起的脚步声也由远而近直至跟前。听得“吱呀”一声,门开了。八旬的公公朝前鞠着瘦削的背,颤巍巍地站在门口招呼着庆兰:“快进来。”待庆兰进入来门又是“吱呀”一声,婆婆将门合上了。庆兰跟随公公一起进了老两口的卧室。婆婆躺在床上,时不时地咳嗽一声,头发蓬乱,一副病态模样。庆兰见了,心头不觉涌上怜悯与愧疚之情。她走上前,问:“妈妈,您这是哪儿不舒服,要紧吗?咱去医院瞧瞧吧。” 婆婆望了望庆兰,脸上浮起宽慰的神色。她说:“今天下午上咱镇上医院瞧过了。医生说还是老毛病,抓了一些药,静心调理调理,不碍事的。咳咳咳,咳咳咳…………”婆婆说完这些话时又引发了一阵咳嗽。她原来是气管炎病患了。庆兰赶紧在婆婆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咳嗽于是渐渐缓了下来,最后停住了。五年前的冬天,婆婆因一次重感冒引起了气管炎,从此她便被这病顽固地缠着身,不得脱体。平时,它隐蔽地藏着,每次只要稍微着凉或轻微感冒它立刻也跟着出来凑热闹了。这次想必也是一样。果然如她所猜测的一样。婆婆说:“前几天热得实在不行,吹了一小会儿风扇,而且是最小档的风。平常我是不敢吹风的。我都这般小心了,谁知顽疾还是‘舍不得我’,再次‘眷恋’我。唉,烦人哪,这该死的病…………” “老太婆,你就别唠叨了,不然你又会咳嗽的。”公公见婆婆说个不停,急了,忙给她提了醒。 婆婆立刻停住了话头,不再往下说了。 庆兰有些纳闷:难道一个人生病了,连脾气也会改掉的吗?也太不可思议了!要知道,先前婆婆在家中说话最有权威,最好使。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公公历来是唯命是从,不敢表露丝毫的异意。今儿个却掉了个儿了,改成公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对了,咱来这儿是干什么了,一不留神差点把这个事儿给忘了。庆兰从兜里掏出那500块钱来,双手捧到婆婆跟前,说:“妈妈,您身体不好,需要用钱的地方多。这是500元钱,您请收好。以前我不太不懂事,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您老多担待担待。庆兰希望您能够保重身体!” 听到这番话,婆婆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越过脸颊,流到了枕头上,被子上。她没有接过庆兰递过来的钱,而是颤抖着双手往枕头底下摸索了好一阵,扯出了一个蓝布拉链兜兜,塞进庆兰的手里,布兜压在那500块钱的上面,说:“得说对不起的其实是我。是我不好,太伤你的心了!我太自私了,就一味地知道要钱,亲情骨肉都不顾。也许是我年轻的时候过多了苦日子,品尝够了没钱的滋味。所以…………庆兰,你能够原谅我的糊涂吗?如果你确实原谅了我,就请收下这个布包。如果你不肯收下,则表明你压根儿没有原谅我。” 刚才在来婆婆家的路上,庆兰就已经做好了婆婆大骂自己一顿来解气的准备。无论怎么,她都会硬着头皮来迎接。虽然婆婆有错在先,但她毕竟是自己的婆婆,自己的长辈,小辈的辱骂长辈就算挨揍也是活该。她真的什么都想过了,唯独没有料到婆婆竟然请求她的原谅,实在是太意外。庆兰轻轻地用毛巾为婆婆擦着泪。她说:“妈妈,您没有错,是我不好,我太不懂事老惹您生气。平常我也是对您出言不逊,目无尊长。我请您原谅!” “孩子,过去的咱们都别说了,就让它过去吧。今生能够与你婆媳一场是你我的缘分。往后我们好好相处吧,好吗?把它收起来吧,里面是10000元钱。” 庆兰大吃一惊,连忙把布兜兜放回到婆婆的手里,摇着头说:“这怎么使得,我怎么能拿您的钱呢。绝对不能。再说了,您看病还需要钱呢。” “必须收下它!你忘了咱们刚才的约定了吗?难道你真的打算不原谅我吗?我并不是只给你一个人,她们都有(指的是轻兰的两个妯娌),都是一样多。也不必担心我,我自己另外还留有一部分钱,足够用的!你爸爸每月还有工资,放心吧,饿不着我们的!”婆婆拿起布兜递向庆兰,诚恳地望着她。庆兰只得接过来,激动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走在回家的路上,庆兰看见月亮不知啥时候从云中钻了出来,悬挂在空中。星星也调皮地眨巴着眼睛,用自己的身体装饰着美丽宁静的天空。月亮发出的那柔和的银色的光辉洒满了整个空间,明朗而温馨。庆兰愉悦轻快地走着,走着,动听的歌儿也不自觉地从她极少放出歌声的喉咙里飘了出来,飘进了每个生灵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