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

 
金子
2016-12-27 16:33:37 /故事大全

金子

奶奶走了,安详地走了,没遭一点罪。只剩下爷爷,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爷爷眼窝陷得更深了,走起路来动作也更慢了,老伴的离去仿佛摧垮了爷爷本就不结实的臂膀。爷爷膝下四子一女,也都生活在农村,每个人家里都谈不上富裕,但温饱还是绰绰有余的。几个人在爷爷的强烈要求下,把奶奶安葬在了村北的山上,而不是村西—离爷爷家更近的西山。爷爷说,出了家门就能看到西山的坟地,老伴在那里的话,自己受不了。奶奶很快在一片哀嚎中给葬下了,爷爷自己一个人的日子也就开始了,是啊,不管怎样,日子终归还是要过的。几个儿子一经商量,决定从今往后,先由老大开始,每家管老头子十天饭,四十天一循环。妹妹嫁在别村,就由她自己吧。我爸是老四,我当初没考上大学,在外面打了两年工。今年从年初就一直呆在家里学驾照。妈在村子南面的好地角开了个商店,跟爸整天呆在那里,爸开出租,妈守商店。一家三口商议了一下,让我去爷爷家做饭,伺候老头子一段时间。要知道,奶奶走后这一段时间,爷爷一天也吃不下几粒米,整个人愈发干瘦了。而我也是乐意去的,爷爷从小最疼爱的恐怕就是我了,我对爷爷的感情自是不言而喻的,有这么一个能孝顺爷爷的好机会,我认为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小的时候爷爷疼我,现在到了反过来的时候了。就这样,每天傍中午,我就拿点菜去爷爷家做饭,炒菜,炒得一般,但终归是个菜,给爷爷下酒足够了。爷爷这段时间吃的饭恐怕还没有喝的酒多。 “爷,咸淡咋样?”爷爷刚拿起筷子,“行。”待吃过一口之后,爷爷又唑了一口酒,“淡了点,倒点酱油。”……老大拎着一兜子火烧进了屋子,面色不善地瞅了瞅我。说是一兜子,其实里面只放了俩火烧,碗大的火烧。“离半里地就听见你在这里喊了。”说完跟爷爷打个招呼,放下火烧就走了,这是老大十天中的第三天,这是第一次来送饭,后来我才知道,这也应该算是这十天的最后一次。爷爷的耳朵有严重的失聪,我一年前给他买过一个助听器,但他用了阵子之后也就放一边了,嫌太吵。所以,我跟爷爷的饭,每顿都是从先是大声呼喊然后是无尽的沉默中度过的。而我却乐此不疲,一是自己做的菜有人吃了,每顿不管做的怎么样,爷爷都会笑呵呵的不停地夹来吃,二是,几个大伯凑一块说过,爷爷的笑,现在只有我在他身边的时候才会有。除了大伯,其他人都是支持我去爷爷家陪他的。突然有了在家照顾这个老头子一辈子的冲动……老大“值日”的最后一天,他的儿子小辉早早来到了爷爷的家,恰逢村里赶集,小辉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东西,而后也挽袖自顾自地忙活起来。在我拎了一兜海鲜、一袋水果来到爷爷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副场景,我愣了,从心里恨自己,看人家买了这么多,而自己……“来啦弟?你家有没有酒啊,弄点酒去”,大哥咧着嘴唤着我。“好啊,我这就去。”家里哪有什么酒啊,都在村南的商店里呢,但是妈妈的脾气我知道,这“吃亏”的买卖是不会让我干的,于是我去别家商店买了一提啤酒拎了回来。大伯竟然也到了。“打电话给你爸,都叫过来一起吃吧。”隐隐约约,我意识到了什么,电话中,总感觉爸有点不对劲,说不上来是哪儿,等见了面才知道,爸是担心我啥都没买,丢了面子。就这样,老三、老二也都过来了。看着一桌丰盛的午餐,我能清楚地感觉到爷爷没我想象中的那么高兴,老头子始终没笑,哪怕一次,只是自顾自地夹着菜,而后草草喝完酒,吃完饭,下炕去别屋睡午觉去了。我不喜欢这兄弟几个吵吵的样子,吃了一点也走了。没想到,这一顿饭,竟吃到了晚上。在我妈不停地电话催促下,我在傍晚又去了爷爷家,不是去叫爸回来,而是到了晚饭的时间了。看着桌子上的剩饭剩菜,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剩饭剩菜?哪里还有剩下?兄弟几个只有爸躺在炕边,像是喝多了。另外几个还在不停地争论着,大体应该是讲奶奶的金镯子,到现在我才明白一下午这群人在这里干什么,民间相传的抢金子,竟然在自己家发生了。我觉得恶心,为他们感到耻辱。叔叔们走了,只留下还躺在炕上的爸。跟爷爷做好了饭,叫醒了他。“中午的啤酒是你自己要去买的么?”“我哥问我家里有没有,啥意思我还能不知道么?”“他说让你去东屋看一下有没有,你就自己去买了一提。”听完爸的话,我顿时半点食欲都没有了,我刚要开口骂,爸又开口道,“行了,他家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这样吧,争来争也没什么意思。”我默然,这,就是兄弟么?爷爷自顾自地夹着中午的剩菜汤里的一星半点菜粒,喝着酒。爸爸看了看他,眼角有点湿,指了指那碟我晚上做的鸡蛋炒洋葱。“吃这个呀爸。”爷爷点了点头,爸爸的话,这个音量,他是听不到的,但他能看到手势,又自顾自地夹起了洋葱。爸爸摇着头,眼泪竟一滴接一滴掉地了下来,小声嘀咕着,“钱有什么用,钱算什么东西……”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我懂?我不懂?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着,轮到了老二、轮到了老三、轮到了我家,姑姑也隔三岔五地来给老头子送饭、洗衣服。每一家的饭我都尝过,如果刨去我一直从家里带过来的干粮、菜,那这阵子爷爷的温饱也是绝没有半点问题的,这愈发加重了我对大伯的憎恨,对于自己的父亲,他做的太过分了。又是一个循环,大伯还是那样,十天只是给老头子几个包子、或是俩火烧,来过一次,再了无音讯,如果我不在这里,如果其余几个弟兄姐妹不在他“值日”的这时间内自觉性地看望爷爷,我真不知道爷爷的日子会怎么过。时间过得很快,转眼离奶奶走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我也拿到了驾照,也就是这个时候,大伯出车祸了,腿没了,我不知道应该感觉高兴还是惋惜,总之我一直再没去他家看他,哪怕一次。我重新找到了一家单位,过起了新的生活。而后我的工作还算不错,薪金也很满意,又找到了可以一生相伴的另一半。同样的,自己回家的次数也少了起来。在我正准备跟未婚妻结婚的时候,爷爷的身体撑不住了。爷爷在医院住了没几天便强烈要求回家,他说走也要在自己的炕上走,那样踏实。我请了几天假回了家,走到爷爷家门前的时候,我原地不停地踱着步,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干瘪的老头子,任由泪水在脸上滑落。老头子啊老头子,你这个惹人厌的老头子,为什么不等我结完婚呢,你还没好好看看自己的孙媳妇呢,你还没抱自己的重孙子呢,你还……我的爷爷啊…… “爷!我来看你啦!”我喊着,尽量把声音控制在爷爷能听到又不会觉得吵的范围内,同时,控制着自己泪水,尽量摆出一张天真烂漫的脸,跟小时候一样。爷爷笑了,眼角湿了,脸上的皱纹好像舒展了一点,他吃力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在摆满各种补品、水果、点心的窗台上拿起一个橘子递给我。我接过了橘子,忽又想起了什么,“爷,今儿中午吃什么,我给你做!”说完我看了看他旁边的吊瓶,看了看他插着管子的干瘪的手背,突然感觉自己是这么的傻,这么的傻,爷爷笑得更深了,像儿时一样慈祥地看着我,而此时,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决堤一般倾洒下来,我转过头去,任由着泪水冲刷着脸庞,孙儿还有机会给您做一顿饭么?我的爷爷啊……爷爷走了,我工作后,老头子自己生活了两年多,走了。爷爷走的那天中午,精神格外的好,他让在一旁伺候他的姑姑出了屋,只剩下我和他。他开口说话了。“这个小东西,贩子都给两千多块钱,我跟你奶奶都一直没卖。”爷爷手里拿着一个木制的小牌子,老头子家里有点古董这不足为奇,村里也经常有些古董贩子来收购古董,一般骗老人的古董很简单,一百两百就能把上千的东西搞到手,而爷爷手里这个遥控器大的木牌,竟能给到两千,这不禁让我有点惊讶。而此时,面对这即将离开我的爷爷,一切的一切,真的都已经无足轻重了,我那还有心思去想别的了呢。“这是两千块钱,给你结婚的礼钱,爷爷没几个钱,别嫌少。”我别过了头,不忍看到爷爷满是爱意的脸,爷爷啊爷爷,我结婚要的是您的人啊,我要您去喝酒啊……爷爷留下两万块钱,都是这半辈子养牛挣的,还留下了有奶奶的俩金镯子。爷爷嘱咐,都是自己的孩子,儿子闺女平分了吧。爷爷下葬那天,我把他那个小木牌放到了他的骨灰盒上,给他陪葬了,那个东西跟老头子相比,简直一文不值。爷爷家的东西也都让儿子们分了,我“死皮赖脸”地留下了爷爷泡酒的壶,因为看到它,我就会想起那个老头子,自称一辈子只要不缺酒不缺烟就别无他求的老头子,这是比任何物质都要值钱的精神财富,这是永远烙在我心中的金灿灿亮闪闪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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