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很简单,就如街头巷尾阿伯阿婆嘴里的家常。它非臆造瞎编,也不曲折离奇。先说明,也许就因为其普通平凡,读了会使人觉得无味,可我好想讲一讲它。故事人物不多,只有他与她。
他与她,有着几个异同点,先来个交代:
同点:他们都是W城的暂住居民,都租在怡苑小区,都是未婚青年。
异点:他老家在Q市,跨越了三个省来的。她住境外,可以称为华侨;他是技术员,城市雕塑艺术院首席设计师。她是大学生,到W城师大艺术系攻读,专修音乐;他住小区D栋六楼。她也住六楼,可是在C栋。两座楼房中间隔着一个小公园,距离约一百米。
闲话休题,言归正传
他搬来D六楼的第一天,她住进C五楼刚满一星期。当他把房间扫得灰尘漫天而跑到阳台透气的时候,她在阳台晾刚换洗的衣服。也许两人的视线在无意中碰撞过那么几次,可是谁也没去留心过谁。世界这么大,留心得了吗?
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深夜,他为图纸上遇到的一个难题伤着脑筋,停下笔来,信步踱到小阳台去,企望静美的夜色能提供他一点灵感。夜风习习,顿时觉得大脑清醒了许多。
伸一伸酸痛的懒腰,不经意中一抬眼,C六楼的灯也亮着,有个人影俯靠在阳台栏杆上。距离太远的关系,加上对面房间背景光亮的反衬,只能依稀分辨出对方是个女性,还有,长发飘飘。
她,就是那天晾衣服的女孩,他记起来了,不由得朝那边注目着。然而,夜色迷蒙,再怎样努力,进入视线的也只能仅此而已。“这丫头还没睡觉,在思考什么难题吗?”他觉得有点奇怪。
当然,D栋的这一切,同样也都进入C栋女孩无意的观察中。“这家伙三更半夜还亮着灯,难道也在练习莫扎特?”女孩不无自嘲的嘀咕着。
又是半个月,除了撕下十几张日历,日子依然很平淡地过去着。唯一不同的是,两个六楼的房客都发现对方天天熬夜,好奇心使他们开始关注起了对方。12点过后,神差鬼使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各倚楼栏,举目凭眺着,这似乎成了各自的必修课。可是,到底凭眺的是什么,难道是寂静夜空那朦胧的魅力,还是萧瑟清风的清爽撩人,不然就是黛色天幕下的阳台上有着一股难于抗拒的引力?他们都没找出答案,只是,两人在阳台逗留的时间渐渐长了起来。
那个深夜,女孩从阳台回到卧室,关上了电灯,可就总是难于进入梦乡,莫名其妙的思绪使她辗转反侧,干脆爬起床,想喝杯牛奶帮助入眠。走到放在窗前的冰柜,眼睛不由自主的透过窗纱朝对面瞅了一眼,D六楼的灯还没熄灭---他还在阳台上。
又一天晚上,他在单位加班,之后同事们又相约上街吃夜宵,弄到将近两点才归家。“咚咚咚”的跑上六楼,进了房间的首个目标就是阳台----对面的灯依然亮着,C栋的她,依然伫立于阳台,长发飘飘。
这一夜,两人都失眠了,可心里,却觉得多了点什么。
……
白天里,两人的思维系统里都增加了同样的内容。同样的常在突然之间,忍俊不禁地笑起了自己,骂着自己傻蛋;同样的对自己说,今晚无论如何我要主动了,可要主什么动,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又都同样的盼着太阳早点偏西。
每当夜幕降临时,两人的工作与学习都同样的分外有劲,同样的感到某种神奇的力量在提供着身体上的能源。精神抖擞之下,平时不好摆平的任何难题都能迎刃而解。而阳台之约的时间一到,几乎同时出现在老地方,相互眺望着,让某种无法说明白的情愫在空中交会、碰撞,无声地向着对方倾诉工作的压力与生活的无奈……
又是一个夜晚,阳台上,他喝着茶,她啜着咖啡。好久好久之后,一种无法按捺的冲动使他突然鼓起了勇气,几乎是肆无忌惮地朝着她的方向举起了茶杯,定神一看,对面的女孩也正做着同样的动作,顿时,一股暖流悄悄、轻轻地注入了两人心田。就这样,两只举着杯子的手,似真似假,似有意似无意地举了起来又放下,放了下去又举起……
突然,她跑回了房间,灯很快灭了,留下了他,正为自己的冒昧而懊悔得几乎去撞墙。可又是很突然的,对面阳台闪烁起了一个亮光。“是手电筒!”他惊讶地注视着,心里升腾着疑团。
手电筒很奇怪的摇晃着,在夜空里上下左右地划动。然后,稍微停顿又重新开始,摇晃得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沉稳。“她在向我传递什么信号!”他顿悟了,全神贯注地捕捉着那划动着的光束。
“89……0736……94”他一边喃喃的念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小灵通,迅速拨出了这串数字。果然他没猜错,当第一个拨号声还没完全消失时,话筒里就传出了一个清脆得犹如黄莺的声音:喂……
接下来,好多情节可以省略去。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过程任由读者诸君自行去设计与组合,我不好意思详尽描写而去惊动那份甜蜜与静谧。
我想说的是,城东的电影院图书馆,城西的小吃店咖啡厅,出现了他们相依相偎的身影;城北的古刹佛寺,城南的泽国水乡,留下了他们缱绻缠绵的足迹。对了,这里该补充重要的一句,两人每个月缴纳的电话费,从此比往日多了很多很多。
就这样过去了大半年,冬天的溯风把落叶刮打得漫天飞舞。一个太阳将下的黄昏,天气极冷,他的小灵通响了,她在里头说:“家里来电了,要我马上回去……”
世间的一切都凝固、静止了。他似乎没听到什么,更似乎突然失去了语言表达功能,电话里的声音继续响着,极慢,极沉:“……家里为我下学期的就读安排好了,我不可能再回到这里……半小时以后的飞机。知道你忙,就不当面告辞了……别给我电话,我的手机停用了……不管怎么样……都保重……”
声音哽咽了,之后,电话里头只剩下一大串世界上最难于接受的噪音,在无情地撞击着耳鼓,在残忍地咬噬着他的心。
月儿初上的时候,她在云中。飞机披星戴月隐入夜空深处,身后的W城,渐渐远去。泪水,一滴滴地滚落。
月儿初上的时候,他独上六楼。W城灯红酒绿依旧,车嚣人欢依旧,对面阳台,却没有了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