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说,熊澜,咱结婚前做点儿什么吸引眼球的事吧。她对我说这话时,我们正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情,像两只朝圣的蜗牛般,前往民政局办理结婚证。
我特意穿了显得自己有玉树临风之观感的休闲装和牛仔裤,胭脂果真擦了点儿胭脂,这让她的脸特别像一枚下了霜的苹果。她还特别做了头发,穿一身碎花旗袍,如果举一个牌子上书“Iam花花牛”,那就更加形象。她戴了副墨镜在脸上,因为民政局就在她们学校附近。胭脂说,她教的学生都是她的“脂粉”,看见我俩这样子,会很痛心的,恐怕整个学校的男生都要游行示威加暴动,那局面就不可收拾了。本来是她挽着我的胳膊走来着,但她鞋跟儿太高,走了几步就不行了,非要我搀扶着她缓慢前进。走到民政局门口,胭脂很警惕地左顾右盼一番,很失望地叹了口气说,走吧,我还指望“脂粉”们过来送我束鲜花呢,看来这群白眼狼是没指望的。
我搀着胭脂走进办证的办公室,屋子里人挺多的,不知怎地一见到我们进来,就纷纷给我俩让出条路来,还拿怜悯的目光不停地扫描我。先是窃窃私语,继而我听见他们说:“这小伙子挺帅的,怎么跟一个瞎子结婚呢?”这话把胭脂气坏了,把墨镜拿掉,不做声地怒视了一圈。就又有人说:“眼睛挺好看,但大而无光,脾气也不好,将来这小伙子可怎么跟她过呀?”搞得胭脂哭笑不得。
轮到我们办证时,我很虔诚地送给办事员两袋喜糖,他也很高兴地笑纳了。然后看着我俩身份证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严志这小伙子真帅气,熊兰这丫头也怪漂亮,不过看起来,怎么有点小子气。”严志者,乃胭脂的本名也,她的身份证上短发寸头,看起来标准的一名英俊小伙子,而现在长发飘飘几近齐腰;熊兰者,熊澜是也,办身份证时正在青春逆反期,留着一头毛茸茸的刺儿长发,派出所的户籍警察也犯了晕,愣是化波澜为一朵娇媚的兰花。要不是我纠正得及时,我们的结婚证上,估计写的就是女方熊兰,男方严志了。胭脂走出民政局后还跟我说,是我娶你啊,你要搞清楚。
数天以后,胭脂打电话让我到她家里去。匆匆赶到后,发现她正装得如一朵慵懒的花儿样独自歪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正欲饿虎扑食打个Kiss,刚扑了一半,她弟弟严青进来了,弄得我只好假装蹲下身子在地上找东西。胭脂问:“都剪辑下来了吧?”严青从包里拿出个数码录像机用数据线连了电视,我们去办结婚证的场景就出现在电视画面上。我惊呼:“原来我们后面居然还有狗仔队跟踪啊!”严青说:“这是我姐雇我干的,你以为你们什么厉害角色啊,不给钱我还不拍呢。”
我望向胭脂,她说:“没错,这是即将开拍的一部记录咱俩爱情故事电影的第一个场景,你觉得还行吧?哦,你还有必要保留说不行的权利吗?”
胭脂嘱咐我务必尽快拿出拍摄脚本来。她说就是那些我认识你的糗事,麻烦你添加些浪漫的气息,党考验你的时机来了,写得不好,开除你婚籍。
在书房里憋了数个夜晚,糅合了唐明皇与杨贵妃,许仙与白蛇,梁山伯与祝英台,董永与七仙女等一对对仙侣璧人们的爱情故事,我终于完成了这部长达三万字,荡气回肠、勾魂摄魄的剧本,然后诚惶诚恐地捧着打印稿去找胭脂。她翻看了一遍,激动地在我额头上盖了一个唇型的章,然后把剧本朝我腿上一摔,说,写得什么狗屁剧本啊,你打算拍连续剧啊?前世今生,几辈子的情缘,罗里罗唆,夹缠不清地叙述,看得我都要睡着了。我告诉你,应该这么去写。
她说,我们在前世的码头相遇,我回眸一笑,那一笑让你三魂六魄俱散,不提防脚下是水,一跤跌落,一命呜呼。
我抗议道,为甚这么浪漫的相遇,我却要悲壮地落水而亡。
胭脂说,前几世的擦肩而过或遗憾,只为了衬托今生的爱情,是多么的灿烂多么的珍贵多么的迷人。
她继续说,你受了那老牛的蛊惑,加上自己光棍快熬成油,情绪激动地翻过几座山,到河边偷我的衣服。谁知,到了指定地点一看,傻了眼,河里的确有一群美女在洗澡,但地上的衣服没有玫瑰红的那一套。你心想,管它三七二十一,我全抱走,逮住哪个娶哪个,能娶上七个,那就艳福齐天了。刚弯下腰,不料我拿着根木棍,一棍砸在你的臀部,你扑通一声落了水。我踩着一片云彩晃晃悠悠上天去。你远远地看见了我美丽的背影,就一下深深地爱上了我,结果,你害了相思病,一命呜呼。
我叹息一声,看来在爱情这场战争中,受伤害的总是我呀。
她说,接下来,我们在战场上相逢,各为其主,横刀立马。你的目光刚落到我脸上,就觉得似曾相识,再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位英姿飒爽、美丽动人的女将。就在此时,战鼓擂动,我催马挺枪杀了过去,只一招就将你挑落马下。她顿了顿,说“眼见也是活不成了”。这口气是刘兰芳的。
我说,难不成咱们的电影就只在前世晃悠,并且总是要我为了爱情杀身成仁?那你也该封我做个爱情烈士什么的吧。
胭脂说,该说说这辈子的事了。你知道为什么从咱俩相逢到相知,一直是我主动跟在你屁股后很辛苦地追吗?那是因为我上几辈子欠了你的啊。你说说,我光情书都给你写得不下百万字了吧,以后如果我不幸堕落成一作家,那纯属拜你所赐。这辈子的镜头不多,但一定要纯美,多选择些朝霞如血、枫林日晚、潮涨潮落的镜头就可以了。
遵照胭脂的意见,我整理出一稿、二稿、三稿……直到我小小的书房被废弃的稿件塞满,她才很不满意地点了头说,凑合吧,你也就这水平了。
我讨好地说,掌柜的,你看拍摄费用咱是不是也拉个赞助商什么的。
胭脂说,可以考虑嘛。实在不行,就咱两个出资算了。唉!我是担心你木头木脑,演不好,要不咱再找个男主角什么的?跟你搭戏我没信心。
我说,我看梁朝伟这小子就不错,你再请其他人,我就罢工不干了。她开始嘻嘻哈哈地大笑。
深秋时,我们的电影开始投入拍摄。这么一拍,我发觉道具租赁啊交通费什么的,简直成了无底洞了。我们的小金库迅速地缩水,到拍摄接近完成时,为结婚准备的费用,如酒席、车辆、购买家具、蜜月旅行的钱,就如融化的冰川一样消融得无影无踪。
我说,胭脂,咱们没钱结婚了。她说,怎么会,咱新事新办。
于是,我们结婚那天,亲朋好友组成了百余辆的自行车队伍,大家骑着自行车到黄河岸边,为我和胭脂举行了隆重的典礼仪式,然后,支开野战锅与烤肉架,大家美美地野炊了一顿。算作我和胭脂这部爱情电影的收尾。
到了晚上,我俩躺在我原来的那张1.5米宽的床上,打开我们拍的电影,嗑着瓜子,喝着可乐,开始观摩。胭脂说,这部只有两个观众的电影好极了,她要看上一辈子。我说,我们得争取多看上几辈子才对。她朝我头上敲了个栗凿,说,爱卿说得极是,现在咱们拉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