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微笑盈盈地盯着我,然后她俯下身来,吻我的唇,我的眉骨,我的耳垂。她最后说的话是,我说过,你不能丢下我,你走了,他还在。
爱情在我生命的最后一秒,灿烂盛开。
1
2009年开始交第一季度房租的时候,来收钱的是个年轻姑娘。她说老罗是她哥,钱交给她就可以了。
我给老罗打电话确认,却发现老罗的电话打不通了。可我不能就这样把钱交给这个陌生的女子,她看上去有点野,化的妆非常浓。
于是她频频来讨债,一次比一次情绪激动。第四次来的时候,她终于说,我给你说实话吧,我是老罗的情人,他被老婆押回山东去了,他临走时说过,这房子是留给我的。
她叫苏微,28岁,却已经给老罗当了5年的情人,5年哪,这女人还真是舍得。
老罗是个什么人,大胡子,大肚子,眼睛小得却只有一条缝,瞧人时就那么猥琐地一眯一眯。这个苏微,真不知道是什么口味。
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话。我说我必须等到老罗亲口确认,否则不能把钱给你。
我说完这番话就把苏微关在门外,可是她居然不走,持续地敲门,隔两分钟敲一阵子,隔两分钟再敲一阵子。
还听见她在门外喊,我真的是老罗的情人,他真的说过把这房子留给我。
我不理睬。脸皮这么厚的女人,即使可怜,也是活该。
2
直到苏微要在门外放火,我才被这喧哗声惊醒,我最近身体不好,吃了药就只能昏睡。
打开门时,苏微已经被警察控制住,邻居们都在跳脚大骂,说没有见过这么疯的女人。苏微在众人的围攻里毫无惧色,冷冷地望着那些指责她的人。
是我把苏微从派出所里保出来的。
我把苏微领了出来,她紧紧拽着我的胳膊,像个生怕被扔掉的孩子。走到巷口的时候我说,怎么办吧?你为了这点钱去坐牢,值吗?
苏微说他不给我房子,我就烧了它,谁也得不着。
她根本没有听我的说教,她满脑子都是那套得不到的房子,以及那个人间蒸发的男人。
她忽然说,我要住进来,我付你房租,我就不信那个王八蛋一辈子不现身!
我大为惊恐,我说不行,我不习惯与人合租。可是苏微已经听不见我的话,她大步流星地走进楼道,这时我才发现我身上的房门钥匙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摸走了。
3
我34岁,独身,没什么钱,却也穷不到哪里去。
我不喜欢苏微,觉得她又轻贱又鲁莽,不值得被尊重。
她有一点姿色,可是对于一个已经28岁的女人来说,姿色是最不牢靠的东西。我敢打赌苏微是在被老罗抛弃以后才明白的这个道理,否则,怎么可能一蹉跎就是5年。
所以,她不仅轻贱,鲁莽,还很愚蠢。
房子被她分成了两部分,主卧,客厅和书房,是我的,次卧和厨房,是她的。
我不做饭,因为我的胃病很严重。没想到苏微也不做饭,却整天霸着厨房,熬一锅锅不知所谓的汤。
开始以为那锅汤是用来减肥的,后来才知道是药,我问她,治什么病?
苏微的回答石破天惊,她说,调理内分泌,怀孩子!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她现在男人都没有,哪来的孩子?可是我没有问,我刻意地与这个女人保持距离,不想沾惹上什么麻烦。
老罗的失踪对我其实是一个福利,因为没有人来收房租,可事实上这个福利是我不想要的,因为屋里多了一个疯狂的女人,怎么想怎么不踏实。
我想问的第二个问题,在一周后有了答案。这天夜里,我刚刚睡着,便发现被子里滑进来一个人,女人。
这种事情总是被小青年们热烈幻想,可惜我不是小青年。我坐起来,厉声地对那个女人喝斥,我说,出去!
苏微昂着头对我怒目而视,她已经脱得只剩下内衣了,以为这样子便会动人。可惜我并不为所动。
其实我只是用刻薄来掩饰害羞和难堪,我没想到苏微会疯到这种地步,可是苏微发现脱光和怒目而视都没有效果后,她哭了。
她光着身子坐在我的床上抽泣得十分伤心。
她说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怀上孩子,然后让那王八蛋理所当然地把房子给我。
我没等苏微说完就把她赶了出去。
这晚苏微出去后我一直没有睡着,我想我已经清心寡欲很久了,老天爷偏偏让我不得清静。
4
雨季已经持续了一周。
苏微在喝酒,坐在地板上,地板已经有很久没有擦了。
要是放在平时,她不会理睬我,可是今天她喝了酒,有些神志不清,于是忘了那天我给予的羞辱,居然笑着对我说,来喝一点?
我坐下了。
我们谁都不讲话,所以酒消耗得很快,到后来,我们几乎是在抢着喝了。
再后来,我们就滚到了地板上。不能说我主动,也不能说她主动,酒精在体内化成一条白蟒,上蹿下蹿。这一夜是如何结束的,我记不起,也不想记起。我只知道自己干了一件荒唐透顶的事,和一个我瞧不上的女人上了床。
苏微并不急着穿上衣服,她似乎天生喜欢裸露。
可她哪里又让我瞧不上了呢?分明是个美人,破碎得让人伤心。
5
老罗出现了。他重新回到这个城市,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是敲开我的门,看见门里站着的是苏微,他的脸就变了。
然后我听见门外有互相抓扯的声音,好象是苏微被推到了墙上,头撞出“咚”一声脆响,然后老罗被扑倒,像口破麻袋,从楼梯口笨拙地翻滚下去。
苏微起码比老罗年轻15岁,所以她有的是力气,更多的是堵在胸口的那些怨恨,足以化作一道烈焰,把老罗烧成灰烬。
老罗瘸了腿,因此房子的事没得商量,苏微得给他滚,我,也得滚。
当然,我们的确是暧昧不清的,我绝不反驳。我只是像当初扯着苏微离开派出所一样,扯着她离开了老罗的家。
苏微一路上都在嚎,她嚎的是,我的房子,他说过的,那是给我的房子!
我真想怒吼一声叫她闭嘴,周润发说,别人的东西,他不给,你不能抢。
我和苏微在一家小宾馆暂时安身。苏微狂乱的情绪终于平息,坐在床头,像濒死的鱼一般不停地喘着气。
我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拉扯苏微用了太多的力气,我才34岁,可身体却如一捆霉烂的稻草,似乎随时都可能迎风散落。
夜幕降临时,我们还没有缓过气来,谁也没有提议吃点什么,或者下一步该怎么办。
下一步能怎么办呢?无非就是我和她,各走各。我们不是一路人,虽然,有过那一夜。
可是苏微不干了,她说,你不能这么丢下我。
我大吃一惊。我没想过这个最简单的问题,苏微这样的女人,本来就是寄生藤,攀不住老罗,攀住我也是一样的。
我值得攀附吗?我自己都摇摇欲坠。
可是苏微坚决地向我靠过来,她的身体居然像火一样烫,她的眼睛发亮,额头也发亮,她整个人亮闪闪地看着我,说,你不能丢下我。
6
雨季终于过去了,可是依然寒冷。
我没有丢下苏微,苏微赖着不走,我也就由着她。
也许是出于报答,她每晚都陪我睡觉。她的身体总是很烫,似乎里面藏着一盆炭。
和不爱的男人睡觉,也可以让她沸腾起来么?
可是苏微说,谁说我不爱你?
苏微说,你比那个王八蛋好太多。
苏微说完这句夸奖,就把头俯在我胸前,做出很甜蜜的样子来,我心里就跳一下,跳一下。
太久没有消受的东西,就不怎么消受得起了,比如一个长时间吃不上肉的人,忽然吃了,是会吐出来的。
我赶苏微走,她对我怒目而视。我就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一样样清点给她看。
比如一幢位于一座海边城市的小房子,地段有点偏,卖掉倒也值一点钱。
一些现金,也不多,在苏微到来之前,我努力想花完它们,可是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消费的欲望。
我说,这些都给你,你走吧。
苏微先是吃惊,然后就哭了。
苏微的哭声渐渐微弱,遥远,然后我就听不见了。
7
我发烧了,烧到很高的温度,烧到连绵不息。
这场高烧早就应该来了,一个月前或者两个月前,可是因为苏微,它似乎迟到了。
自从半年前被查出患有白血病,我就在计算高烧到来的日子,因为医生说过,高烧烧到没办法退的时候,时间就差不多了。
差不多可以死了。可是我还有那么多宏图大志,想创立自己的公司,想娶个老婆生个孩子。结果什么都来不及做,甚至没有时间花完自己的积蓄。
然后苏微来了,她那样贪婪,那样俗气,可她真是鲜活啊,全身每个毛孔,都散发出蓬勃的生机。
我真是妒忌死她了,我整天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偷窥她,看她穿着廉价的睡衣,前胸后背露着一大片,光着脚也能把地板踩得很响。
然而此刻,她在我身边,她的手一直被我握着不放,所以她没办法送我去医院,她一遍遍求我,后来就明白了。
她一直哭一直哭,我都不耐烦了她还不停止。
我连她的哭泣都妒忌,流不完的眼泪,声嘶力竭的抽泣,得费多大的力气?
这天终于出了太阳,阳光明媚地穿透小宾馆逼仄的窗户,洒在我的眼睛上。
我的眼神因此有了光彩。
苏微今天换了衣服,是她唯一一件不打折就买下的好衣服。她还化了妆,艳丽的浓妆,我欣赏不来的妆扮,可是只有这样的浓,才掩盖得住悲伤。
苏微在浓艳背后笑盈盈地盯着我,然后她俯下身来,吻我的唇,我的眉骨,我的耳垂。她最后说的话是,我说过,你不能丢下我,你走了,他还在。
然后,她抓住我的手,一点一点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最后停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爱情在我生命的最后一秒,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