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驿宸顿时两眼一亮,就好像发现一个新大陆。
他从扶手椅上站起来,慢慢朝安若走过去。果不其然,安若把加了一颗半方糖的咖啡递给了他,动作和表情,都自然的不能再自然。
刚才是芜茜,现在又是方糖?郝驿宸目不转睛地盯着安若。这女人以前真的不认识自己吗?
要说他喝咖啡加一块半方糖的习惯,就是郝家的佣人,有时也会忘记,或者嫌麻烦,给他偷工减料,少加半颗。
可这女人怎么会了解的如此清楚?
“怎么了?”安若见他不喝,不解地问。
“没。”郝驿宸没有问她,只是默默地喝着咖啡,与其从安若那儿换来像“她儿子或老公有这类习惯”的答案,不如暂时把疑问闷在心里,什么也别说。
安若倒察觉他神情有点古怪,偷偷地睨了他一眼,尔后,抬起自己的咖啡,搅了搅说,“你想知道什么。我父母和你父亲好像并没什么矛盾,他们是自杀的,因为破产一起从楼上跳下来死的。”
“那为什么你刚进门时,一听到这里是我父亲的房子,就表现得那么抵触?”郝驿宸终于可以畅所欲言。
“因为……”安若踌躇的看了他一眼,不知该不该告诉他实情,“因为我……好像误会了。”
“误会什么?”郝驿宸追问。
“误会多年前,我遭遇的那场车祸,是你父亲指使人干的。”安若略带歉意地说。
郝驿宸的心里,顿时一阵雀跃。
因为,能从安若的口中得到真相,远比去研究那些三流侦探送来的无聊报告,要令人欢欣鼓舞的多。安若愿意对他敞开心扉,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了一步。
“这么说……”他盯着安若的下半身,猝不及防的出手拍了下她的右腿,“你的腿,的确受过伤啰!”
“郝驿宸,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突然。”安若咚的一下放下咖啡杯,“而且,我伤的是这条腿,不是这条!”
她也不知道内心的火气,是因为郝驿宸这个轻浮的动作,还是因为他压根忘了自己伤的是哪条腿。
郝驿宸的目光,在她两条丰腴的大腿上来回巡逡,更恼火她今天干嘛要穿保守又难看的牛仔裤,让他没有一窥伤疤的机会。
“是谁告诉你,我父亲卖通了那个货车司机,要撞死你们一家人的。”他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斜睨着她问,“那个货车司机如今已经出人头地的儿子?”
“你……你怎么知道是货车?”安若错愕地打量他,“难道你没失忆,你想起……”
“我找人调查过你和……”郝驿宸下定了决心,今天晚上都不提“贺天擎”的名字,“我找人调查过你!”
“调查?”安若顿时有种被人拿到显微镜下观察的不适感,“这么说,郝先生,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你还假模假样的问我干什么?”
“我要知道,就不费口水问你了。”郝驿宸的一句话,把那份调查概括的很准确,“那上面除了一些难听的话,就没一个重点。”
安若狐疑地睨了他一眼。
“它说,你父母去世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郝驿宸准备用情报,来博取她的信任和欢心。
“真的吗?”安若居然还真相信了,“那这第三个人是谁,是他推我父母下去的吗?”
郝驿宸促狭地点了点头,“调查上说,那第三个人就是你。”
安若差点没粗俗的冒出“放屁”二字,她泄愤似的又端起咖啡,喝了几口说,“如果我当时真的在场,一定会跟着他们一起跳下去的。”
“不许胡说!”郝驿宸不喜欢从她嘴里,听到这么消沉的字眼,“那上面还说,这第三人也有可能……”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看着安若,似乎在评估,她听到下面这席话后的反应。
“可能是谁?”安若心焦地问。
“是你母亲的神秘情夫之一。”郝驿宸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退后了一步。
“胡说。”安若果然怒目圆睁,厉声呵斥,“我母亲才不是那种人呢。姓郝的,你到底找的什么破侦探,这份该死的调查报告呢?拿来给我!”
她要把这份诋毁她母亲的调查报告,撕个粉碎!
“我已经丢进碎纸机里了。”郝驿宸实话实说。
安若丢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就好像郝驿宸如果没有把那份报告塞进碎纸机,她就会把郝驿宸塞进碎纸机里一样!
郝驿宸不由庆幸,没有把报告后面,那几条诸如“包养,玩物,私生子”一类的词眼丢出来,否则,他今天晚上,极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当面揭短,尤其当着女人的面揭短,的确是件危险的事情!
安若的咖啡,经过她的两次蹂躏,早已经泼得差不多。
她端着杯盘,走到水池前,看到郝驿宸洗过的碗盆,还放在池子里。这男人俨然只知道洗,不知道擦干净,再收拾进碗柜里。
安若把咖啡杯暂时放在一边,抬起那一撂没分大小,乱七八糟叠加在一起的碗盘,手上一滑,马上又丢了回去。她诧异地瞪着郝驿宸问:“郝先生,这……这些碗你都洗过了。”
“当然,我还是特意烧得热水洗的,冷水洗不干净。”郝驿宸一本正经,活像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安若低头仔细检查了一番,又伸出食指摸了下碗底,懊恼地埋怨道,“你……你这洗得什么呀!全都还油腻腻的。难道你没用白猫吗?”
“白猫?白猫是什么?”郝驿宸一头雾水,绝对不是装的。
“就……就是洗洁精呀!”安若觉得他好像是外太空来的生物。
“哦,”郝驿宸顿时恍惚大悟,抓起水池前的一瓶洗手液说,“你说的是这个吧!刚才我的手很油,用这个一下子就洗干净了。要不……”
他好像一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的孩子,低头惭愧的看着那堆碗说,“要不,我加点这个,再重新洗一遍。”
安若像幼儿园里,被胡闹的孩子气坏的阿姨,劈手夺回洗手液,重重的放回到水池前。
“怎么了,这个不行吗?”郝驿宸的表情很无辜。
“郝先生,你以前不是留过学,一个人在英国生活过吗,怎么连这种简单的生活常识都不会,不知道呢。”安若气急败坏。
“你怎么知道我在英国一个人生活过?”郝驿宸睐起眸子,精明地反问道。和安若接触的越多,从她身上发现的疑点就越多。
“我……”安若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
她不想再和“外星人”浪费口水。兀自拉开厨柜,找了半天,最后失望地站起来问,“没有洗洁精。请问郝先生,你以前每次来这儿,都是怎么洗碗的。”
“我不洗碗。我只偶尔煮煮咖啡,晚饭多是直接从外面带来的外卖。”郝驿宸答。
安若白了他一眼,颐指气使地问,“那离这儿最近的便利店,或者是小卖部在哪儿。”
“不用了。”郝驿宸猜出她想干什么,嫌她麻烦地挥了挥手。他不想让几个油碗破坏情绪,他想和安若像刚才一样继续黏在扶手椅上,“现在外面下雨了。明天,我让骆管家派个佣人来收拾……”
“不行,不许别的人来这儿。”安若条件反射似的叫起来。
“为什么?”郝驿宸狐疑地看着她。
“呃……”安若不想说,这里拥有郝父和母亲共同的回忆,也许,还会成为她和郝驿宸唯一一次有纪念意义的约会地。她不希望,让人来破坏这份单纯和美好。
安若盯着池子里的脏碗,随口找了个理由,“我……我敢担保,你今天晚上不洗干净,明天一早,这上面就会爬满了蟑螂和老鼠啊。”
郝驿宸一语不发的看着她,那犀利的目光,仿佛能洞悉安若内心的想法,“你是真的在担心蟑螂和老鼠,还是……”
“我们还是快走吧!”安若掩饰着内心的慌乱,扭头朝门外走去,“洗完了碗,我还得赶回家。澄澄还在家等着我呢!”
郝驿宸盯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从嘴里不悦地冒出四个字:“不解风情。”
他从桌上抓起车钥匙,正准备跟出门。听到安若的手机,在她丢在餐椅上的皮包里响起来。
郝驿宸犹豫了片刻,擅自拉开她的包,把手机拿出来一看。
果然……
屏幕上,贺天擎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他迅速而果断的关掉安若的手机,重新丢回到包里。
今天晚上,他不许任何事,任何人来打扰他和安若的约会。
两人一起驾车出了门。
此时,天空就像一块染黑的幕布,挟裹着绵绵的细雨,把天地万物,都笼罩在寒气逼人的夜色中。
岛上唯一的一家便利店,在小岛的另一端,就是郝驿宸所说的班车站的位置。
安若懒洋洋地靠着车门,看着窗外一片漆黑,纵横的田野,茂盛的树林,只偶尔远处会闪起星星点点的灯光,安若不由心生落莫地问,“这岛,我记得以前挺热闹的,为什么现在会变得这么萧条和清冷。”
“听人说,几年前,滑雪场上出了次事故被迫关闭后,相应的旅馆和酒店就一一跟着撤走了。”郝驿宸解释完,反问她,“怎么,你以前来过吗?”
“嗯。”安若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把脸贴在车窗上,一路寻找着什么。直到车子拐了个弯,看到一棵笔直参天的桧树时,她才兴奋叫起来,“就是这里,当年那辆大货车就是在这里,突然从后面冲过来的……”
郝驿宸若有所思地瞟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后说,“安若,既然你知道货车司机的身份,为什么还要选择和他的儿子在一起呢!”
他不想提贺天擎的名字,但他想帮安若理清和贺天擎的关系!
“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安若坦言。
“骗了你这么久,难道你就不恨他,还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郝驿宸说得很直接,也很凛冽。
“他父亲毕竟已经死了,而且……”安若把他父亲最后一刻,对自己手下留情的事说了一遍。
“这么说,以后无论谁对你安若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你到最后都能原谅对方啰!”郝驿宸嗤之以鼻的说道。仿佛没从安若的口中,听到她怨恨贺天擎的言辞,他就感到特别的不舒服。
“不,那个真正收买货车司机的幕后黑手,还有……若是真有第三个人害死了我的父母,我是绝对不会原谅的!”安若目光如炬,凝视着前方说。
这时候,便利店已经到了。
郝驿宸把车停在门口,却没有急着下车,而是一把握住了安若搁在腿上的手,“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一定会帮你找出撞伤你的幕后黑手。”
安若默然地看着他,感受着他掌心的力量和温度,看到他眸底的深邃一如窗外的夜色……
*
当两人一起从便利店里出来时,安若的手里提的不仅仅只有一瓶洗洁精,还有一大堆厨房里可能用到的各式调味和酱料。
这是郝驿宸要求的。
仅管安若提出他又不在这儿开火,买这么多乱七八糟不常用的东西干嘛?
郝驿宸目光闪烁表示,“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以后……经常会呢!”他不想承认,他喜欢今天晚上的这场约会,他希望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当车子返回别墅时,郝驿宸率先下车,把东西送回到屋子里。
可安若却没有跟进来。
她一直站在院门外,定定地凝视着不远处,已经关闭的滑雪场。
“喂,你干嘛呢?”郝驿宸撑着雨伞走出来,挡在她头顶上。
“我去去,一会儿就回来。”安若从他的庇护下跑出去。
沿着长久未经修筑,已经被雨水冲刷的坑坑洼洼的路面,安若走到滑雪场的一侧,万籁俱寂,杳无人烟。
只有不远处悬得高高的一盏路灯,散发出一片惨白的光芒,把泥泞的路面,照得一片雪亮。
雨不大,所以,安若任由润物无声的细雨敲打着自己的脸。
她站在一块荒废的空地上,四下探望。
想寻找当年和母亲一起站立的地方,以及那颗让郝父藏身的雪松。
“安若,”郝驿宸又追了上来,他气喘吁吁地说,“这里早就关闭,而且就算你想回味童年,要滑雪,也得等到冬天。”
安若怔怔地看着悬挂在头顶上的一辆辆缆车,落寞地摇了摇头。
当年,母亲和郝父错过了。
如今,她和郝驿宸也只能面对错过的结局。
她也好,母亲也好。
郝驿宸也好,郝父也好。
他们只不过在一遍遍的重复上一辈的爱情悲剧。
“怎么了?”郝驿宸看出来,她的情绪有一点点低落。
“郝驿宸。我……”安若突然一把搂住他,嗓音呜咽,有点想哭。
郝驿宸一只手举着伞,一只手搂住她的肩头,拍了拍说,“呵,你不会是因为想坐缆车,却发现这里关闭了,所以失望的想哭吧!”
安若吸了下鼻子,直起头,笑靥如月地看着他说,“是啊,我是想坐缆车,想像小时候一样,再坐一回缆车,感受一下飞起来的滋味。你不是有名的郝驿宸,你不是无所不能的郝先生吗?你想办法,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吧!”
郝驿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一扯嘴角说,“安若,如果我今天晚上,让你坐上缆车,那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安若木讷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