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祭

 
剑祭
2017-04-12 11:46:46 /故事大全

故事大全与你分享最新爱情故事,感人故事,爱情伤感文章,今天推荐大家一篇剑祭的爱情故事。希望给你带来感动。

几十年如一瞬,全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他闭上眼,举起剑。祭天祭地,祭生祭死,祭这条川流不息的河流和回不来的他们。

从此,这世间再无此剑,再无他,再无与此刻相同的这条河流。

——题记

我叫叶顾北,是个孤儿。我被师父收留,与师兄们一同长大。我们住在一条河边。那条河一年四季奔流不息,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水才浅一点。

每天早晨,我和师兄们都要到河里挑水,然后把水缸装满。挑完水再练剑,师父用真剑,我们用木剑。

院子里有一棵好大的桃树,春天开花时有半边在院墙外,师母要注意驱赶摘花的孩童。

“桃花是用来结果子的,知道吗?”

孩子们一哄而散。

师父总在院子里的那半边桃树下喝茶。

“就知道喝,那半边就剩秃树枝了!”

“我只能看到这边,管他外面怎样。”

师母咬牙切齿地走过去。

“我今天非把你那个茶壶灌个粉碎。”

师父赶紧端着茶壶走到里屋。

师母年年如此抱怨,师父也年年用着同一把茶壶。

有一天,三师兄跟我说:

“你知道吗?师母以前是京城里有名的头牌。”

“什么是头牌?”

“就是最受男人喜欢的女人。”

记忆中的师母是一位头发衣服永远整齐的老人,美人可算不上。毕竟那时年纪太小。

“可我觉得小杏更好看。”

小杏是走街串巷买杏花的女孩。她手拿杏花走在烟雨中的样子,俨然一副绝妙的画。每当听见她的叫卖声,我和三师兄便会出门找她搭话。有一次,我们硬是拦着她不让她走,她急哭了跑回了家。师父带我们上门赔罪,回来又罚我们站着抄《茶经》。

后来,小杏嫁给了三师兄,而我正浪迹天涯竟一无所知。回来时正赶上喝他们孩子的满月酒。

当时,我的心隐隐作痛,却也真心希望他们能永享天伦之乐。

我又仗剑离去,去寻找能够填满我内心的东西。

在那段饮马江湖的日子里,我曾真心把小杏当作我的爱情。直到我遇到了她——江如意。

那时我只是个小剑客,她也只是普通的艺伎。

我爱小杏,小杏却嫁与他人。

江如意爱我,我却醉心江湖。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遇见她,我没有承担半点相思之苦,只是充分享受了被爱的滋味。

遇见她,我初试云雨,发现所谓爱情不只是那场春日里的漫天花雨,它有更微妙的境界,更蛊惑的魅力。

我渐渐把小杏放下了。

有一天夜里,如意伏在我的胸上,在我耳边低语:

“等你成了天下第一的剑客,你要帮我赎身。”

“赎身干嘛?在这里不是挺好的吗?多快活呀。”

“不行,你是一定要给我一个名分的。”

“睡吧,别想那些没用的。”

我翻身背对她。她吹灭蜡烛,也负气背对我。

其实我并不介意给他一个名分,但我有我的江湖梦,我不想为任何事物所累。而且我离天下第一还很远。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江如意同床共枕。

我遇到了另一位剑客。

我告诉他,我也是一位剑客,但我剑术不够高明。

事实也确实如此。师父说我不用心,最后是三师兄得了师父真传,师父把自己的佩剑给了他。

他说,他叫穆渊,刚从长白山上下来。

在得知他的师父是天下第一宇文逸之后,我决定去长白山拜师学艺。

“你一走我就嫁人。”

“你能嫁给谁?老实在这等我。”

“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你,我早就有了归宿了。”

“给人做妾也叫归宿?”

我推开她,往门外走。

“做妾还有名分,胜过跟你。”

如意在我身后喊道。

“随你。”

这是我跟她说的最后两个字,说完我就消失在了茫茫飞雪中。

那年雪下得可真大。

我到长白山找到宇文逸,告诉他,我是他徒弟穆渊介绍来的,我想跟他学剑。

“穆渊?他是我徒弟?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他不过是路过这差点被冻死的小剑客而已。走吧,再呆在这你也要被冻死喽。”

宇文逸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邋遢得像一个乞丐。

我很着急。

“我学过剑,师父说我有天赋,就是练得不够。”

“走吧。走吧。”

他冲我直摆手。

“真的。请您先看过我的招式再决定。”

我挥剑起舞。在我舞剑的时候,原本斜躺着的宇文逸坐了起来,等我舞完了之后,他的眼神严肃而复杂。

“你这个剑法很有意思,谁教给你的?”

“我师父,叶玉辰。”

宇文逸先是瞪大了眼睛,突然又笑得死去活来,恨不得在地上打滚。

“太好玩了!就你这两下子还叶玉辰教的?”

我茫然无措。正在我纳闷的时候,他一激灵坐了起来。

“你和穆渊还正好配一对。你不该在我面前胡说八道,趁我还没发火赶紧滚!”

我解释无果之后,正要垂头丧气地离开。

“等等,叶玉辰有一把剑……”

“雨化剑。”

“废话!是个人都知道!剑上面有八个字……”

“春雨化物,剑为心旨。”

原来师父给三师兄的那把剑叫雨化剑。

宇文逸告诉我,当年的叶玉辰是剑客中的第一,那时的宇文逸只是天下第二。

“后来,他带着桃姬退隐江湖了。”

原来师母以前叫桃姬,看来京城头牌的传说是真的。

我留下来跟宇文逸学剑,一学就是四年。

穆渊又来长白山了,这次他是来送信的。

信是大师兄寄的,上面说,师父仙逝,让我速归。

我去向宇文逸辞行。

“我跟你一块去。”

宇文逸破天荒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束发白衣,真是鹤发童颜,颇有仙姿。这四年来,我第一次觉得他对得起自己的名字。

“看什么?走呀。”

下山时正是冬天。长白山的冬天是没有人的,我是第一次在这种天气出山,宇文逸也是。

我们走过了整个冬天,春天的时候我们到了江如意住的镇子。

我去找她。

她已经不在那了。

她没有嫁人。

她在等我。

后来她死了。

听说是丫鬟半夜打翻了灯盏,她被火给烧死了。

永远不会离我而去的江如意也离我而去了。这世间究竟可以有多少恨?人的一生到底要失去多少才能有个尽头?

以前我以为江如意于我是依人小鸟,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我才明白,绕指柔也能成刺心剑。这一辞竟成了我心上永恒的伤疤。

我并非一开始就爱江如意,连我自己都说不明白是怎么爱上她的。我时常问我自己,若是我从不曾回到那里,也不曾得知她的死讯,我是否能放得下呢?

走到夏天,我们终于看到那条小河了。

桃树下的石桌石凳落满灰尘,树上满满的全是桃叶。我还是第一次留意桃叶,比起春花的妖娆,这绿色更有生命力。原来,桃树最茂盛的时节是繁花落尽之后。

我见到了大师兄和师母。

师母眼睛花了,脸色也憔悴了许多,可现在的我反而更能领略她当年的风姿了。

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师母正倚着窗户发呆,她没有认出我也没有认出宇文逸。

“师母,你看小北回来了。”大师兄兴奋地走到师母身边提醒她。

师母恍然看向我。

“师母,徒儿不孝,疏于侍奉。这是宇文逸老先生,这些年我一直跟随他老人家练剑。”

师母吃了一惊:“你是宇文逸?”

“正是在下,大嫂别来无恙。”

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宇文逸和我师父师出同门,他们同时爱上了京城名伎桃姬,师父选了师母,师叔选了剑。

人活着活着就都有故事了,有一些故事还未被人知晓就要和它的主人一起死去了。

我们五人一起去了师父的坟前。大师兄用心所以坟头很平整。

初夏的蝉声显出了空气的宁静,明媚的阳光照在嫩绿的鲜草上,死亡埋在生机之下。天下第一的叶玉辰就埋在这里了,人生是何其讽刺呀!

年轻时总觉得美好的都在远方,越走越远,直到回到终点。或许,这过去与未来的轮回本就是无止境的。

那天晚上,大师兄非要在醉仙楼请我们,三师兄也来了,不过他来得很晚,上楼前把账给结了,说是来晚了自罚。我知道他是故意来晚的,好替大师兄付钱。

生的欢聚和死的离别在空气中酿成微妙的气氛。大家说笑不断,这不是欢叙旧情,而是击鼓传花般把话题传递下去。

只有师母自始至终都没有主动说话,坐在她旁边的宇文逸不时问她两句,她一直都是低眉浅语轻轻地回答。

后来大家都有了醉意,师母脸上也飞起了红霞,借着酒兴,宇文逸让师母唱当年他们初遇时她唱的那首曲子。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宇文逸直摇头:“不对,不是这个。”

“老喽。什么都忘了,只记得这个了。”

看着老态龙钟的师母,我如坠云雾:当年的桃姬真的梳妆打扮红袖招摇吗?她也曾为十里洋场而醉生梦死吗?

席间我醉得不省人事,散席后三师兄扶我去了他家。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那花香开到了我的梦里,越开越浓,仿佛天地间只剩一场花雨,虽醉尤醒。

第二天我早早地就起床了。信步到庭中,看到小杏在掐栀子花。

“早呀,你昨晚醉成那样,居然能起这么早。”

“练功,习惯了。”

“你可真厉害呀,一直坚持到现在,你三师兄就不行了,外面的田庄铺子有好多事要他处理。”

“他可千万不能偷懒,我还要跟他讨师父的那把雨化剑呢。”

小杏愣住了,半晌才说:“好呀,反正他现在又不练剑了,师父的遗物正好给你留做纪念。”

“那怎么行?他是师父选中的弟子,我要打败他,这样才算名正言顺。”

小杏转身走了,我想她哭了。

下午我和三师兄去看师母。刚到没多久就下起了雨。我和三师兄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桃树。

“师父走了,师母也垮了一半。我回来的时候,石桌上都是灰尘。”

“是啊。桃花今年开得也不好,没人给它修枝,小孩子又捣乱,你要是在你也会心疼。”

“……”

“下一场雨也好,可以把灰尘冲走,那样就干净多了。”

“那样还是不行,等雨停了你会发现桌子上都是水渍,”我转身看着他,“没有东西会毫不费力地就变好,桌子不会因为一场天下的雨变干净,时间也不会因重逢而倒退。”

三师兄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睛盯着桃树,目光却深邃得好似在看向远方。

宇文逸要走了,而我决定留下。

师母的身体越来越差,半年之后她卧床不起,我和两位师兄知道这是大限已至,日夜看护。师母走的那天晚上很冷,师母说渴,我便去倒水。走到桌子前愣了一下,师父生前用的茶具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拿出来了。我不动声色地把水送到床前,师母早就没了力气却执意要拿茶壶自己喝水,手举在半空,眼睛盯着我手中的茶杯,我把茶杯放到师母手上,三师兄和我一起扶着师母的手,师母倔强地摇了摇头,我们刚一放手杯子就落地碎了,这半世的情缘也断了。

安葬了师母之后我和三师兄互换了战书。

“你们一定要打吗?”

“是呀。”

“……”

“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谁赢了谁就是雨化剑的主人。”

“……”

“要是我死了,你就能和三师兄白头偕老了。”

“……”

“要是我赢了,我会照顾你和侄儿的。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三嫂。”

“……”

我和三师兄准备出发了。

“怎么不带上雨化剑?”

“雨化剑轻盈锋利,非平常刀剑可比。你是我师弟,我怎么能欺负你?”

“那请三嫂替我们把雨化剑收好吧。三天之后赢的人回来取走它。”

三天之后,我一个人带着两把剑回来了。归途上我在想,见到小杏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我推开侧门独自走到院里,小杏正在折红梅往瓶里插。她听见我踩雪的声音,回过头来。无惊无喜,无愁无悲。

“你回来了。我去给你拿剑。”

她说完就回房间了。一会,拿着带血的雨化剑回来了。我接过剑,看着寒光里的血迹,多像这雪地里的红梅呀。

三师兄在决战前说,如果他死了,请我向小杏转告他的遗言。

“告诉她,我此生只爱过她一个。我从没想过要快意江湖,只要能给她凡尘中所有的幸福就够了。唉,早知如此就不练剑了。”

和三师兄相比,我太执著也太自私,为了我的江湖梦我伤害了许多人。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我常问自己:如果赢的是三师兄,他会杀我吗?

我答应小杏我会照顾她的孩子,我食言了。我把侄儿托付给大师兄然后又上路了。

大师兄送我到长亭,他穿着半旧的棉袄,鼻子耳朵冻得通红,驼背拢手。看他这副样子我心中不胜苍凉。有人生来便注定平庸,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命运的摆布,即使他是最善良的。

三师兄的死让我成熟了许多,但成熟能消磨人的热情。以前我像野兽一般争强好胜,现在的我更希望能像个旁观者那样随意看看这江湖。

我东来西往又走了许多年,得到了又失去了许多东西,已至得失随心的境界,唯有少年时的种种是我放不下的。

春天又到了,我突然很想回家看桃花。到达目的地时已是夏天,桃树结满了青果。门庭颓败,门前的河水也没有以前那样清那样深了。人去物非。

我推开门走进去,摘下一颗青果,擦了擦,咬了一口,又酸又涩。

“那个不能吃。”

我闻声回头,对视的那一刻我们都愣了一下。他先抱拳问候。

“叶兄,别来无恙。”

“穆渊,你怎么在这里?”

他撩起长袍,让我看到他的半条残腿。

“人在江湖漂嘛。走到这发现没人就住下了。”

我买来酒,问了他好些事情。

“你见到我大师兄了吗?”

“没见着。我一到这就去找他了,可他已经搬走了。”

“走了?去哪了?”

“这就不知道了。听说他不善经营,前年又闹了一场旱灾,逃荒去了。”

“那他带的小孩呢?”

“小孩?没听说他成亲了呀。”

我不禁怅然。

沉默了许久,穆渊突然神秘兮兮地说:“你见过你师叔宇文逸了吗?”

“没有,我打算明年再去长白山。”

“你去了怕也找不着他。”

“难道师叔他也……”

“不知道。他下山为你师父奔丧之后就没有人见过他。他年纪已经很大了,或许已经驾鹤西去了。”

我终究是一无所有了。

“穆渊。”

“嗯。”

“我有一次到关外碰到了一个西域人,他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一个人不可能两次站在同一条河流中。”

“胡说八道。”

事如春梦了无痕。

在星光下,我把雨化剑埋到了干枯的河床里,连夜离开了。

听说,那年我的故乡下了好久好大的雨,洪水淹没了河边的一所旧房子,一个残腿的人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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