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过的天空是最新的现代爱情故事,为你带来视觉与心灵上的享受,希望大家喜欢。
天空有天空,下雨的苦衷,你我有你我,不得已的不同。一九八八年。周十九岁,丹十八岁。
早早念书的丹已经是一所名牌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了。而周,已经工作了两年,在车间里干活,每个月的工资是240元。
第一次见到丹,是在她的寝室里。那天周和朋友去朋友的女友的寝室,寝室很小,当中却放了一张大的书桌,下午的阳光轻盈地落在桌面上。丹就坐在桌前看书,长长的黑发垂下来。见到他们进去,丹起来招呼他们坐下,落落大方的样子。
后来,周和丹就这么认识了。
周没有念过大学。他生性好动,不能坐下来好好念书,只喜欢把家里的小电器装了拆拆了装。好在他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妹妹,是全家的希望,父母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妹妹身上,就不来为他的前途做过多干涉了。
丹的父母都是教育界有名望的人物,家境要比他好得多。她是独生女,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就像周的小妹妹一样。但是丹很能干,也不娇气,脾气极好,见了谁都是笑笑的,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孩子。
周是个英俊的男孩,很英俊。虽然穿着并不时髦,也完全不懂莎士比亚和泰戈尔,但总是有办法把她逗笑。他说起笑话来的样子很迷人,深邃的眼睛,放肆的凝视,轻易将她俘获。
年轻的时候,没有太多的顾虑,遇见了,觉得投缘,就开始恋爱,学历、身份和家境,是不在考虑之内的。周爱丹爱得很热烈。但是,有理智的时候,总有一个念头像流星一般划破他的欢乐:将来有没有可能?他没有念过大学,也没有钱。
第一次带丹回到家里,周的母亲的目光淡淡的,好象清晨的薄雾,看不出里面所有的心情。母亲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轻轻地说:你知道的,你们也许没有将来。周站在厨房门口的那一块阴影里,默默地望着他的母亲。那一刻,没有任何言语,沉默是最可怕的力量。
后来周常常带丹回家,丹总是跑到厨房里,帮着他母亲做这做那。她微笑,笑的时候像极了晚风中悄悄展开的夜来香。母亲似乎被打动了。她说:真是个温柔贤淑的好女孩,不知道我们家有没有这个福气。
丹很疼周的小妹妹,常常买了很多东西来送她。妹妹是个乖巧的小女孩子,眉眼之间,像极了丹。周的朋友都说,长这么像,将来注定是要做一家人的。
一九九零年,丹念了大四,准备毕业找工作了。方向大概是定了下来,是去一家科研所,工资是周的两三倍。但是周,每天要挤公共汽车上班,下班回家还常常抱怨受了车间主任的气。
丹的家里终于知道了他们的事情。她父亲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青蓝色的烟雾里,模糊的是父亲没有表情的脸。母亲很激动,每天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她不要做傻事,外面优秀的男孩子大把捞,为什么偏偏要跟着这个没钱没文化的臭小子?!爱情又不是做买卖,丹说,然后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起来。隔着厚厚的门板,她听见母亲问,那他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结婚。
丹毕业两个月以后,她父母邀周到家里去坐坐。四室两厅的大房子,给他们一家三口住实在是绰绰有余。地板上铺的是德国进口的长木条,浴室里贴的是西班牙壁砖,家具带着浓烈的北欧风情,酒柜里的XO神气地闪着琥珀色的光芒。水晶吊灯柔和的灯光下,丹的母亲威严得好似一个女皇。
记不得那天他回答了多少个问题,只记得送他出门的时候,丹的母亲的嘴角始终带着笑,鄙夷的。他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周夜不能寐。许多话语虽然刻薄,也不无道理。他打算拿什么来跟丹结婚?他没有房子。虽然父母表态可以把最大的房间让给他做新房,他们自己住到他那间只有10平方的小房间去。但是他觉得不妥。他也没有积蓄,每个月的工资,上缴100给父母,剩下的半个月二十天就花完了,月底最没钱的时候,母亲又把那张月初上缴的票子塞回到他手里。
他拿什么来跟她结婚?问父母要钱?父母勤苦伏案得来得钱,是要维持一家的生计的,他妹妹将来一定会念大学,昂贵的学费,父母早就在一点一点积攒了。他工作了那么久,没能给家里分忧,难道还好意思问家里要钱?他苦思冥想了很久。每天晚上,丹期盼的眼光,父母花白的头发,还有小妹妹小小的身影,都在他的世界里晃来晃去。我能给他们什么?他问自己。
一九九一年,全国上下掀起了一阵出国的热潮,周悄悄地报名读夜校,念的是日文。他听说日本是个可以赚到大钱的地方,他要去日本。他对学习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每天夜深人静四周一偏漆黑的时候,他的房间里总是亮着。在无边的黑暗中,这样的一暖黄的光,总似乎能让人联想到希望。对他来说,每一个平片假名,就是他的希望。
抽屉里静静躺着一个皮夹。从它的牌子来看,他知道它相当于他两个月的工资。那是丹送的情人节礼物。悄悄地藏在他的柜子里给他的。现在他还用不上,在一个昂贵的皮夹子里只放一两百块钱,显然是很不合适的,就象卖花的女孩穿起贵族的华服一样让人感到别扭。丹说他很快久可以用上了,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出人头地,在并不算遥远的未来。他也是这么想的。
半夜,早睡的母亲总是会下床给他煮一碗点心,轻轻地推门进去,放在他的桌上,然后站在他背后看一会,再轻轻地走出去,带上门。妹妹总是问:哥,姐姐什么时候可以让我改口叫嫂子呢?会的会的,很快了,他摸摸妹妹的头说。
夜校的课结束后,周申请了一所东京的大学。等签证的那些日子里,全家都跟着他忐忑不安。
父亲一向极少言语,但是默默地跑去了银行,把一生的积蓄都提了出来。他知道这些钱的分量都多重,如果他不是男子的话,他会流下泪来。妹妹把所有的压岁钱都塞进了他的手心,还有母亲承诺奖励她考进市重点中学但还未兑现的200元,也急着要了来,放进了他的口袋里。这是比他小十岁的妹妹,他最疼爱的小妹妹。
丹的父母那边,得知他要出国念书,对他们的事情终于松了一口气。
丹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点忧郁。周,我会舍不得你。
丹,我很快就回来,等我。
签证终于下来了。周很幸运,一起申请的三个朋友中,只有他的批下来了。
一九九二年三月。周提着一只大箱子在虹桥机场和所有的人告别。前一天他去妹妹的学校和她道别,妹妹站在他背后哭成个小小的泪人。现在轮到了丹。在过去的岁月中,当来自父母的压力无时不刻地深深困扰着她时,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周把她揽在怀中,温柔地吻着她的额头,他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过年就回来看你。
然后他就走了,丹站在安检门的外面,哭得好似一场生离死别。
后面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都很艰苦。刚到日本的那天,强烈的陌生感迅速取代了酝酿着的新鲜和好奇。周的新家--如果那能称之为家的话--里面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废弃的桌子,一个小小的铁质书架和一只没有配灯罩的吊在天花板上的灯泡,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把箱子放在地板上,沿着墙壁滑坐到地板上,伸手想到口袋里拿掏支烟,却什么都没有掏到,只有一张用过的飞机票。
灯泡不知道为什么晃动起来,那些落在墙上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了起来,一直晃到他觉得头晕目眩。天那,日本,鸟日本,就是这里么?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丹,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许哭不许哭不许哭......
周走了以后,丹的生活忽然变得空空如也。寂寞的时候说句话给自己听,听见的都是回声。周,我的心在你那里,只有你在的时候,我才能是完整的。
周安定下来之后,给丹和家里都写了信。我很好,他写道,这里的环境很好,就业机会也很多,趁开学之前,我会多打几份工多赚一点钱,请不要为我担心,一切都和想像中的一样好。其实,他家的外面就是一条铁路,每天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火车以平均5分钟一班的频率驶过他的窗前。他去找工作的时候,才发现以前学的日语都不管用,他根本听不懂那些日本人对他说的话,他反复地问别人临时学来的一句标准日文:你们这里需不需要临时工?但是他听不懂别人的回答。有的时候别人说了好几遍外加打手势他才明白,现在到处都是中国来的留学生,工作已经很难找到了。
口袋里的美金,兑换成日元以后就一天一天地少下去。每天除了面包还是面包,水果是想也不用想的,卖起来论只,而且简直就是天价,让人真怀疑那是不是那种在国内买来吃几口不喜欢就可以扔掉的东西。
在艰难和困顿中,他迅速地消瘦下去,有几次他真的想用剩下的钱买张机票回家了。但是他想到丹。在几近绝望的时刻,丹是他的支柱。周过生日的时候,丹寄了一条名牌领带给他。那时侯他已经找到工作了。丹在信中说:寄一条领带给你,因为你上班会用到的。他拿着领带苦笑。其实他的工作根本不需要穿西装,他是在一家电视台的餐厅打杂,和那里有名的日本演员穿成一样算什么呢?
丹定期地去看望他的父母,顺便教他妹妹做数学题。妹妹很乖很用功,象她念书的时候一样。她写信告诉他,家里很好,父母的身体都很好,你妹妹的书念的很不错,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如果当初念了大学,现在也不会走这么多弯路了。每次打工回到家,把自己的身体扔到榻榻米上的时候,周就会忍不住这么想。
开学了以后,时间变得非常珍贵,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渴望一天有42个小时而不是24个。白天上课,下午下了课就去打工,半夜回到家,还要把功课写完才可以去睡,好像刚刚沾到枕头,闹钟就响了。国内带来的小闹钟,已经被淘汰了,刚开始还管用,后来不管他把它放得离耳朵多近,都没有办法把他叫醒了。他托房东去弄一个铁皮闹钟来,国内早已经不用了,声音实在可以称得上是惊天地泣鬼神,给他用刚刚好。
这一切,丹是不会明白的,她父亲过去去了日本之后描述给她听的,仿佛是天堂的样子。她心目中对于日本的概念,就是银座如昼的灯火,富士山终年的积雪,以及伊豆的度假屋。象丰岛区这样的地方,过去听也没有听说过。她也不会想到,在寿司店打工的他,穿着店里的短袖制服,在冰冻的日子里,走过一条街去拿鱼......她的生活全是阳光,没有想过有人会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饥寒交迫。
中国的旧历新年,终于要到了。一九九三年。丹写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要去机场接么?他铺开信纸,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这个时候是最繁忙的日子,大家都利用这段时间拼命打工,除非是有钱人,谁会赶着回去过年?店里的生意很忙,请假是不被允许的,或者你可以走,立刻就有人填上了你的位置。
大年夜的时候到处都在放烟花爆竹,她没有心情看。一顿年夜饭吃得味如嚼蜡。她明白春节他是回不来了。这一年的等待,白白地落了空。周的母亲安慰说,明年,明年春节一定回来。
一九九四年。春节他依然没能回来。虽然在丹的预料之中,但是还是难过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为什么总是骗我?她写信问周。没有骗你,我也想回来,可是实在是没有办法,他落笔得很痛苦。
后来他的房间里终于有了一门电话。周末夜深的时候,他就打电话给她,电话费贵得真要了人的命,电话机根本就是******。
早点回来结婚好不好?丹在电话这边问。
那边沉默了很久:我还没有攒够钱。
丹24岁了。身边的女孩子都在筹划着婚礼了,她的婚事还没有着落。这一等又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去,她这样想着,就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同寝室的阳阳,刚毕业就结了婚,现在过得衣食无忧的,每天都被老公宝贝着。前两个月生了一个儿子,他们全家都乐开了花。小宝贝好可爱,眼睛乌黑乌黑的,皮肤吹弹可破。她把宝宝包在怀里抱了很久,感觉所有的母爱都被激发了。
但是他一年两年,都仅仅存在于渐渐昏暗的记忆里,现在连他的模样,也模糊了。
偶尔也去周的家里坐坐,陪他母亲聊聊天。一看见小孩子,她的目光就立刻被吸引过去,嘴里忍不住地称赞,真是好可爱的小孩子呀。
周的母亲是过来人,一看就明白了,悄悄地写信跟他说:她想结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还是那句老话,我没有攒够钱。
丹去他家的次数,渐渐少了。她很忙。自从跳槽到一个美国公司以后,她就越来越忙了。除了工作,还要去念GRE,公司里是有意向让她去美国总部发展的。还有那个叫什么杨的男人,自从她进了公司,就常常送玫瑰给她,还邀她去喝咖啡。
我的男朋友在日本,他回来我们要结婚的。起初她是这么拒绝杨的。但是杨很郑重地对她说:你无法拒绝被爱,只要你一天不结婚,我就有一天的机会来竞争。
凭良心说,杨的条件非常不错,才28岁就当了公司的高级主管,长得一表人才,做事很稳妥,又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及时来到她的身边。
那次她请了公司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回家吃饭,以感谢他们平日里对她的关照,杨也在被邀请之列。后来她母亲对她说,看来那个杨对你很有意思,你干嘛不考虑考虑。那个在日本的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娶你,有没有出息还不一定呢。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老拖着,别人还以为你是嫁不掉呢。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别到将来后悔了哭也来不及。这也不算脚踏两条船,恋爱本身就是挑选的过程,挑到了合适的,就嫁给他。妈早就跟你说过,婚姻是很现实的,爱情可不能当饭吃。你自己想想吧。反正你也都这么大了,拿主意要靠自己了。
母亲说完了就出去了,她留在原地愣了半天。以前总是抱着一种排斥的态度听母亲的唠叨,现在仔细想想,似乎是有点道理的。她心里的天平,开始晃晃悠悠起来。
周每两三个礼拜,就会打一次电话回来。她也明白,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但是每次说话都像在赶集,仿佛要把两三周想说的话全打包压缩在5分钟里说完,硬梆梆的好似一块压缩饼干。
杨就不同了,他的手机全天都开着,无论她想在什么时候找他说说心里的烦恼,他都温柔地奉陪,哪怕是在凌晨3点杨正在美梦中的时候。
距离确实决定了一些东西,她恍恍惚惚地想。有杨在身边陪伴的日子,过得快了很多。杨是一个很稳重极有分寸的男人,他们没有确定恋爱关系,所以他连碰都不碰她一下。每次约她吃了饭喝了咖啡,一定要送她回家。车子稳稳地停在她家的楼下,杨却执意要送她到家门口,按了门铃等她母亲开了门,才放心地离开。她母亲每次都似乎笑意盈盈的。
周在日本渐渐混出了点名堂,许多朋友介绍工作给他做,最多的一次,他同时打着五份工,大把的钱塞到口袋里。他的钱攒到一定数目了,就去邮局用挂号信寄回家里去。父母把日元拿去黑市换了人民币,存到银行里去,眼见着存款上了6位数。
后来周寄了一个包裹回家,有买给父母的一对精工表,给妹妹的一个SONYwalkman,还有给丹的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丹打开一看,一枚钻戒静静地躺在黑丝绒布上。钻石不大,但有点刺痛了她的眼睛。那颗亮亮的小眼睛,好像在看着她,她把头轻轻地别开。
虽然只是和杨去吃饭喝咖啡,但她的心里,不安总是有。这算不算一种背叛?她问自己就不会有答案。
圣诞节那天晚上周打电话给丹,她不在。她接受了杨的邀请,去参加一个圣诞晚会了。晚会的气氛很热烈,但完全不同于中国过春节的那种热闹。相比之下,她喜欢过圣诞。深绿的圣诞树,一亮一亮的彩灯,闪闪发光的饰物,还有挂在树上的那些木头小天使和树底下堆满了的精致礼物。是的,她喜欢这样气氛。
曼妙的音乐声中,杨忽然低下头来问她,想不想以后住在美国?她怔了一怔,听清楚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母亲很喜欢杨,母亲说,嫁给杨有什么不好呢。有什么不好呢?她也在想,想来想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好。她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动摇了。她打电话给周,问他还回不回来结婚。他还是说,现在回不来。回不来回不来,是回不来还是不想回来?她想想也生气,随口就说,如果不回来,我可能要嫁给别人了。话一出口,她就有点后悔了。
那时候他脾气很烈,又遇到些不顺心的事,听她这么一说,愣了5秒钟,然后大声说,要走你就走好了。接着摔了电话。她握着电话听筒,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这是一九九五年的伊始。
丹被公司派去了美国,杨也去了。
周的家人只知道她去了美国,却不知道,她在那里已经嫁给了杨。他们还催他,快点回来吧,等她从美国出差回来,你们就结婚吧。丹结婚的前一天,给周去了一个电话。周,明天我要嫁了,为你等了太久太久,我已经苍老。周终于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但是他表现得很镇定,事后连他自己都很吃惊。他说,希望你过得幸福。丹说,谢谢。
那晚他在小酒馆里一直喝到天亮,醉得不省人事。
一九九六年一月。周回到了上海。在虹桥机场,家人来接他。他是前一天才通知家人自己要回国的,把家里人弄得又惊又喜。他赚够了钱回来,但是要娶的那个女孩,已为人妇。在机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投出不经意的一瞥,可他自己心里明白,她不再会出现了。
周的生活变得与四年前完全不同了。用登喜路领带,戴劳力士手表,在餐厅里点最贵的牛排。出门再也不用坐公共汽车了。家里重新装修的时候,地板上铺的是德国的长木条,浴室的墙上,贴的是西班牙壁砖。妹妹的衣橱里,有满满一橱他给买的美丽衣服。
妹妹长大了很多,留着长发,眉眼之间,像极了丹。当初是谁说,长得那么像,注定是要做一家人的?现在想起来,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现在他什么都有了,文凭,财富,地位,阅历,什么都有了。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能繁花簇锦般热闹。但是他只觉得寂寞。
他知道人和人是不能拿来比的,但他一遇见女孩子,就忍不住拿出来跟丹比,比来比去,没有一个超得过她。他就这样在比较与失望中,度过他的孤单岁月。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丹了,直到有一天。
一九九八年。那天他忽然听朋友说,丹回来了。
丹辗转地找到他时,已是两天以后了。手机里,丹的声音还像当年那样悦耳,她说,出来吃饭吧。
餐厅里钢琴的声音弥漫在空气中,呼吸得到玫瑰的芳香。光线柔和暧昧。她带着一种优雅的少妇的气质,微笑着。她已经有了一个两岁大的女儿。
他们坐在餐桌的两边,桌子并不宽,却隔开了两个人生。本来,谁都以为那会是一个人生。
你过得好吗?周问。丹轻轻颔首。
忽然之间,周觉得一向侃侃而谈的自己,竟无话可说。
说什么好呢?说自己现在事业蒸蒸日上还是说自己29岁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女朋友,还是说,他到现在,还是不能忘记她?说了,能改变什么吗?如果不能,就不必说了。
那顿饭吃了很久。他们的话并不多,丹始终地微笑着,很温柔很得体。妹妹好吗?她问。好,他回答,很用功,已经念大学了。哦,念大学了啊,丹若有所思地说,以后会很有出息的。
我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的,她接着说,大家都说,我们很像呢。
长得很像,注定是要做一家人的,这话,是谁说的?
吃过饭,周抢着付了钱,掏皮夹的时候,丹眼睛一亮。那只皮夹很眼熟,但是总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那是一九九一年,丹送给他的情人节礼物。他一直没有忘记,她说,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在并不算很遥远的将来。或许她已经忘了。七年,七年太久了,很多事情就这样一幕又一幕地发生了。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妹妹还没有睡,躲在房间里写着什么,好像是日记。
哥,妹妹忽然抬头问他,忘掉一个人要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妹妹的眼睛红红的大概哭过了,看来她正在被那种小儿科的"爱情"困扰着。
为什么要忘掉,又怎么能忘掉。他的回答很轻,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他全然不理会妹妹困惑的眼光,走到阳台上去抽了一支烟。天空是深蓝色的,好像哭过一样,满天的星星像极了跌碎在掌心的眼泪。
周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丹,已经是整整十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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