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爱情

 
我们的爱情
2017-04-14 08:26:13 /故事大全

我们的爱情是一篇能触动心灵感人的爱情故事。为您讲述唯美的爱情情怀,让你在平凡的生活中收获感动。

在信河街,李甲城也算个名人。

李甲城年轻时在银行当宣传干事,业余写诗,是小有名气的诗人。他有一米八的个头,头发是浓密乌黑的自然卷,蓄着络腮胡,包围着细腻白皙的脸,眉头微微皱着,眼神很深,传导出淡淡的忧郁。

在银行上班三年后,李甲城跟高中同学潘园园结了婚。

潘园园身高一米七,长得结实匀称,父亲是信河街着名拳师,练的是功柔法,五十岁生日,前来给他拜寿的门徒有三百多人,都是黑白两道叫得上名号的人物。潘园园从小跟父亲练拳,发育得比别的女孩子早,脸色总是红扑扑的,身上该凸出的地方比别的女孩子凸出一些,无论站在哪里,都能被人第一眼抓出来。高中时,她一个人在街上走,碰到两个小流氓,伸手要摸她的脸蛋,她脸上笑笑,手也没动,一个踢腿,就把一个小流氓踢倒在地,另一个还没反应过来,伸过来的爪子已被她扣住,她一用力,对方叫了一声"哎哟",就跪地上了。从那以后,无论是社会上的男孩子还是学校里的男同学,谁也不敢靠近她。她也从来不用正眼看那些男孩子。唯独对李甲城,她照顾有加。李甲城长得瘦,话少,喜欢独来独往,他那时已开始写诗,每一篇作文都被语文老师当成范文来点评,每一次老师点评李甲城的作文,潘园园的心脏就跳得很响,"扑通,扑通,"她掐一下大腿,心里说,老师又不是点评你的作文,你激动个卵?她当然知道自己激动什么。那时流行结对子学习,双方互补,她主动向李甲城提出来,两个人结对,李甲城的语文、历史、地理比她好,她的数学、物理、化学比李甲城好,可以相互促进。李甲城从来没有把潘园园和自己联系起来,对他来说,潘园园是一个神奇的人,一个女生,却身怀武功;一般女生都好文科,她好的却是理科。对于理科好的同学,李甲城心怀敬佩,对潘园园更是敬佩,并且敬而远之。潘园园找他结对更是让他意外,心里慌乱,却不知怎么拒绝。第二天一早,潘园园骑着自行车出现在他家楼下。她家跟李甲城并不是一个方向,住得也比李甲城远,李甲城家离学校不到两公里,每天走路上学。李甲城看见她,不知说什么好。潘园园坐在自行车上,右脚踩着脚踏板,左脚踮着地,伸出右手拍了一下后座,嘴巴一努,说:"李甲城,上来呀?"李甲城看了她一眼,迷迷糊糊地朝她走去,左侧着身,把屁股挪到自行车的后座上,右手抓住坐垫下的弹簧。潘园园回头喊了一声:"李甲城,抱着我的腰。"李甲城正犹豫着要不要伸出手,潘园园的手已经伸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毫不犹豫地放在她的腰上,同时,李甲城觉得身体往后一仰,自行车已经飞出去了。他只好紧紧搂着她的腰。骑出一段路后,李甲城已经安定下来了,随着潘园园一左一右踩着自行车,他能够感觉到潘园园腰部的细微变化,他的右手在慢慢发热,发烫,渐渐地,他闻到潘园园身上有一股暖暖的气息,似乎是玉米成熟的气息,让他想把脑袋靠上去。从那以后,只要是上学时间,潘园园每天早上都会来接李甲城,下课之后,他们在教室里做完作业,潘园园再把他送回来。当然,到了后来,不用潘园园吩咐,一坐上后座,李甲城就伸手搂住潘园园的腰,他马上就闻到那股玉米成熟的气息了,只是不敢把脑袋靠到她的后背,怕被潘园园一脚踹到地上去。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两年,直到他们参加完高考。高考的成绩证明,他们的结对是有效的,李甲城考上省城师范的中文系,潘园园考上省城的印刷学院。

进了大学后,无论是去上学,还是放假回来,都是潘园园带着李甲城,他们各有一个大箱子,都是潘园园一手拎着一个。李甲城觉得不好意思,他是个男人,怎么能够让她来扛大件行李呢?潘园园说:"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就写首诗给我好了。"这个时候,李甲城已经是一个知名的校园诗人了,是他们师范学院的诗社社长,得过全国校园诗人大赛银奖,参加过全国校园诗人大会,并当选全国十大校园诗人。他还是一个话少的人,但是,说到诗歌的时候,他的手会颤抖起来,话会多起来,声音也高起来。他每获得一个成绩,潘园园都为他骄傲,她对李甲城说:"你只管读书和写诗就行了,其他事情交给我来做。"她这么说,也确实是这么做,大学四年,李甲城所有的衣服都是她洗,包括被单被套和枕头套。印刷学院离师范学院有五公里路程,她每天骑车来看望李甲城,陪他吃饭,给他洗碗,看李甲城写诗和朗诵新写的诗作。她觉得这是最幸福的事。

大学毕业后,两人回到信河街,李甲城进了银行的办公室做文字宣传工作,潘园园进了信河街印刷厂当技术员。过了两年,潘园园当上印刷厂技术科科长,李甲城出版的第一本诗集,就是她的印刷厂负责印刷的,是市里的一套丛书,后来,他的诗集获得省里三年一度的一个大奖,还获得一个全国性的提名奖,这对于一个青年诗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誉了,他也被很多人寄予厚望。

第三年,他们结婚。也是从这年开始,李甲城停止写诗。潘园园说:

"你为什么不写了呢?"

"我写不出来了。"

"为什么写不出来呢?"

"我也不知道,就是写不出来了。"

潘园园很着急,可是,她对李甲城说:

"先停一下也行,冷却一段时间,可能会有一个大飞跃。"

这一停,李甲城再没有写出一首诗来,他也绝口不提诗的事,连书也不看了。

又过了两年,李甲城跟潘园园双双从单位辞职出来,办了一家印刷厂,取名萌芽印务公司,潘园园负责技术,李甲城负责业务。

李甲城要辞职,潘园园一开始没同意,她希望李甲城能重新写诗,最主要的是,对他做生意没信心。可是,她见李甲城铁了心要辞职,也就同意了。出乎她意料的是,李甲城做生意的能力还可以,他平时话也不多,其实,只要开口了,还是能说到点子上的,譬如他到一个企业谈一本宣传画册的业务,他会帮企业出点子,他是诗人出身,使用的是逆向思维,做企业的人基本从正面看问题,问得最多的是"怎么办",很少想到"为什么",李甲城的想法让他们觉得新鲜。另外,李甲城总是对客户说,印刷得不好,不满意,我一分钱也不要。因为他这句话,潘园园每天都跟考试一样紧张,如果她稍一疏忽,公司可能就要亏一大笔钱。

经过十二年的经营,萌芽印务公司已经坐上信河街行业里的第一把交椅。李甲城开始不满足了,他牵头成立了一家小额贷款股份银行,注册资金两个亿,一共九只股,李甲城是最大股东,占百分之二十。

对于成立小额贷款股份银行,潘园园没有表示反对意见,只要是李甲城想做的事,她都会支持,只要他开心,她再辛苦也愿意。但她也发现,李甲城过得并不开心,这十二年来,印务公司的业务一年比一年上升,公司也一年比一年壮大--开始租用别人的房子,后来搬进自己购买的写字楼,再后来搬进开发区的办公楼,可是,李甲城的话却越来越少,行为越来越怪异,潘园园叫他做什么,他只当没听见。潘园园经常找不到他,打他手提电话也不接,有时干脆关机。回来之后,问他去哪里了,他一句话也不说。他变成一个让潘园园捉摸不透的人了。这十多年来,潘园园一直鼓励他重新写诗,他以前答应专门给她写一首诗,到现在也没兑现。潘园园多么希望看到原来那个写诗的李甲城啊!他虽然很少说话,可潘园园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的身体是透明的,思想也是透明的。而现在,潘园园根本不知道李甲城的脑子在想什么,对她来说,李甲城已经变成一座迷宫,复杂得让她走不出来。最致命的是,她不想走出来,无论李甲城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她都有保护他的冲动,只有看着他,潘园园才会安心。

见到柯巴芽是在一个晚上。李甲城一个生意上的朋友约他谈业务,对方有一笔五百万的银行贷款到期,想到李甲城的小额贷款股份银行周转一下,大概需要十五天。他们约在私享咖啡馆见面。李甲城去的时候,那个朋友已经在那里,身边坐着一个女人。李甲城以为是他的老婆,办借贷手续需要他老婆签字,他带老婆出来谈业务是正常的,李甲城远远地瞥了一眼,只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人,留着齐肩短发。盯着别人老婆看是不礼貌的。

坐下来后,那个朋友把他介绍给柯巴芽,说他以前是个诗人,现在是个成功的企业家。柯巴芽说:

"久闻大名。"

她的口气轻轻的淡淡的,有点冷漠,听不出真假,李甲城点了下头,也没在意。接着,那个朋友对他说,这位是这里的老板,名字叫柯巴芽。朋友介绍完,柯巴芽身子往桌子中间移了移,递过一张名片。李甲城一边接过名片,一边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也正用眼睛看着他,两个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下,李甲城的脑袋眩晕了一下,身体晃了晃,同时,听见心里"咯噔"了一声,他看见一张细致的脸,细细的眉毛,细细的眼睛,细细的鼻子,细细的嘴唇,就连她的皮肤也是细细的,接近透明,感觉她的身体里面是没有骨头的,轻轻一碰,就会倒下去。这种感觉是有证据的,刚才接她递来的名片时,李甲城的手指头跟她的手指头碰了一下,那种绵绵的感觉让李甲城吃惊,像触到了电,整个身体麻痹,差点喘不过气来,整个人愣住了。

朋友问他喝什么,他答非所问地说:

"我感冒了。"

柯巴芽说:

"感冒最好别喝咖啡,还是来一杯信河街早茶吧!清热。"

李甲城点了点头。他的朋友点了一杯卡布基诺。柯巴芽让他们稍等一会,她从位置上站起来,去吧台交代员工下单。

柯巴芽离开后,李甲城简单跟那个朋友交谈了几句,让他明天直接去小额贷款股份银行,他会在那里等。交代完后,柯巴芽还没来。李甲城看了看手中的名片,上面有柯巴芽的手提电话号码,他拿出自己的手提电话,把她的号码存起来,然后,拨通她的手提电话,说:

"柯巴芽,这是我的号码。我三天内找你。"

说完之后,李甲城匆匆离开私享咖啡馆。

李甲城匆匆离开有两个原因:一是他担心潘园园会找到咖啡馆来,最近两年来,他已经很少跟潘园园开口说话了,因为他无论说什么,潘园园都不会相信。除了不相信他的话外,潘园园把他的行踪也盯得很紧,如果李甲城离开她的视线超过半个钟头,她就会出来寻找,而且一定能找到。她是通过什么手段找到的呢?刚开始,李甲城以为手提电话被她定位了,他出门时故意不带手提电话,但潘园园还是能在半个钟头之内找到他,不管是在酒店里桑拿,还是在寺院里拜佛。后来,李甲城怀疑潘园园在他身上安装了跟踪器,他每一次出去,都会检查一遍身上的衣服,包括领带夹,包括纽扣,包括皮带,包括皮鞋的后跟,没有找出一小块值得怀疑的异物。有一天,李甲城脑子里灵光一闪,潘园园父亲有几百个徒弟分布在信河街的各条黑白道上,要掌握一个人的行踪还不是手到擒来?二是他的脑子已经乱了,需要找个地方静静地想一想。刚才跟柯巴芽对视的那一声"咯噔",把他身体里的某种东西唤醒了,一开始,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现在他知道,那就是爱情。照道理说,他四十四岁了,到了这个年龄,对待感情已很现实,怦然心动的情况不会发生,若有,也是在心里把玩把玩,即使有机会接触,也是逢场作戏,不会当真。在这之前,李甲城并不知道爱情的具体含义,他跟潘园园也许就是爱情的一种表现形式吧!可是,当他看到柯巴芽的那个瞬间,才知道跟潘园园原来不是爱情,他对潘园园从来没有心动过,也没有产生过保护她的冲动,都是潘园园在主导着他,保护着他。可他看见柯巴芽的第一眼就不一样了,他的心被烧起来了,从那一刻起,他认定柯巴芽就是这辈子要找的人,她就是为他而生的,而他来这个世界的最大意义就是为了完成跟她的爱情,如果失去了她,他的生命是苍白的,是没有意义的。

那么,摆在李甲城面前的问题就出来了,他要确认这是不是幻觉,据说患重感冒的人容易产生幻觉,他要让自己从那个环境里剥离出来,冷静一下,最后确认一下,如果是,就当是一场梦,如果不是,他就要考虑怎么跟柯巴芽表达这份爱情,怎么让她接受这份爱情,当然,还有跟潘园园的婚姻要怎么处理,潘园园会同意跟他离婚吗?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连念头也没产生过。再说,他对柯巴芽还一无所知,如果她已结婚怎么办?她会抛弃已有的婚姻跟随自己吗?这些都是一个谜。李甲城唯一能确定的是,柯巴芽刚才看他眼神跟常人不同,他看见她的眼睛里射出一种紫色的光芒,李甲城认为那就是爱隋的光芒。

李甲城思考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醒来,依然认定自己找到了真正的爱情。也就是说,昨天的感觉不是幻觉。这坚定了他的信心。

吃完早餐,他去小额贷款股份银行上班。自从办了股份银行后,李甲城就不去印务公司上班,也不问公司的事,更不问钱的事。潘园园每天会到股份银行来,跟他们在省城读大学一样,每天下午五点半来看望他,有时陪他去酒店吃饭,有时买菜回家烧。不同的是,那时潘园园是骑飞鸽牌自行车,现在是开奔驰跑车。

李甲城到单位不久,那个要借贷的朋友就来了,李甲城安排业务经理带他去办手续,办完手续后,他又回到李甲城的办公室,李甲城向他打听了柯巴芽的事,他才知道,柯巴芽今年三十六岁,还是单身,但她以前有一个交往了六年的男朋友,即将进入婚姻的阶段,婚房已装修好,婚纱照也拍好,结婚的请柬都发出去了,就在他们约好去民政局领结婚证的当天早上,男朋友突然告诉她,我不能跟你去领结婚证。她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已经不爱你了。她追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别的女人了?他说没有,就是已经不爱了,我不能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她说,你以前说过,要爱我一辈子的,难道忘了?他说没忘,你如果一定要我跟你去领结婚证,我也会去,你如果一定要我跟你过一辈子,我也会答应,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已经不爱你了。她突然哭了,尖叫着说,我就要去领结婚证,就要跟你过一辈子。他们一起到了民政局,到了办证大厅,当工作人员要他们两个人互相宣誓时,她改变主意了,对男朋友说,你走吧!男朋友一时没听明白,她又重复了一遍说,你走吧!我也不爱你了。当男朋友走后,她一个人握着拳头,对着那面旗子,把誓言念了一遍......

下午四点半,李甲城拨通了柯巴芽的手提电话,对她说:

"柯巴芽,我是李甲城。"

电话那头的柯巴芽声音轻轻的,她说:

"我知道。"

"你在哪里?我要见你一面。"

"我在咖啡馆里。"

"我半个钟头就到。"

半个钟头后,李甲城开车赶到咖啡馆,他让柯巴芽找一个小包厢,进了包厢后,他没跟柯巴芽解释什么,开口就说:

"柯巴芽,我爱上你了,你会爱上我吗?"

柯巴芽看他一眼,沉吟了一会儿,说: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呢?"

"我再问一遍,我爱上你了,你会爱上我吗?如果你说没有,我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以后也不会来找你。"

柯巴芽停了一下,犹豫地说:

"有点吧。可是,我正努力让自己不要爱你。"

"为什么?"

"你是一个有家庭的人......"

还没等她说完,李甲城迫不及待地说:

"我马上离婚。"

"你这么快速地回答这个问题,更增加了我的担心。你既然可以这么断然地跟现在的老婆离婚,以后也可以用更快的速度跟我离婚。"

"我跟你不会离婚,我保证,我们的爱情可以白头偕老。"

"所有的爱情都有保鲜期,你拿什么来保证呢?"

"既然你这么说,请给我一点时间,我证明给你看。"

第二天晚上是在家里吃饭。李甲城吃得心不在焉。潘园园敏感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没回答。吃完饭后,照例是李甲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潘园园先在厨房忙,然后是洗衣服,再然后是拖地。忙完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潘园园才在沙发上坐下来,李甲城把身体往边上挪了挪,跟她拉开一段距离,清了一下嗓子,对潘园园说,我们离婚吧!潘园园没听明白,伸长脖子,看着李甲城。李甲城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离婚吧!这一次,潘园园听明白了,她伸出右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李甲城把脑袋移开,说,我只是感冒,没有发烧,是说真的。潘园园突然笑起来,说,李甲城,你终于变得会开玩笑了。李甲城说,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已经下定决心了,离婚。潘园园说,你怎么突然说起胡话来了呢?李甲城说,我没说胡话,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潘园园依然笑着说,好的,你早点去睡吧!明天我陪你去就是了。李甲城还要再说,潘园园已经把他推进房间,说,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看一下公司的账。说完,把房门带上。

李甲城气得眼泪快流出来了,狠狠地用拳头砸一下大腿:他气自己不争气,无论什么事,潘园园总是掌控着全局,从高中开始,一直是潘园园牵着他的鼻子走,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他从来没有主动过。后来,他想变一变,譬如辞职出来办印务公司,譬如办股份银行,以为能够脱离潘园园,可是,到了最后,依然到处是潘园园的影子。他想反抗,想跟她吵架,可潘园园真是一个武林高手,也没见她使出什么招数,只是笑眯眯的,他就迷失了反抗方向。

次日,李甲城早早起床,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平时都是潘园园比他起得早,她要做早餐给李甲城吃。潘园园今天做的是他最爱吃的敲鱼面,做完早餐后,潘园园把面端到餐桌,放好筷子和调羹,叫他去吃,他没动。潘园园就把面端到沙发的茶几上,他也没动。潘园园没再催他,因为她每天出门比他早。潘园园吃完了面,正要出门时,李甲城开口了,他问潘园园说:

"你忘了昨天晚上说的话了吗?"

"什么话呀?"

李甲城知道她又在装糊涂了,冷冷地说:

"你说过,今天去办离婚手续。"

潘园园脸色白了一下,她这次听出来了,李甲城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但她的脸色很快又红润起来,走到客厅,在李甲城的身边坐下来,轻声问他说:

"你怎么突然想到离婚呢?"

"我找到爱情了。"

"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李甲城点了点头,说:

"是的。"

"能告诉我是谁吗?"

李甲城这时留了一个心眼,说: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她,她也爱我。"

"就这个原因?"

"就这个原因。"

潘园园突然微微地笑了一下,说:

"既然这样,我是不会跟你离婚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也有爱情,我爱你,你也爱我。"

"我们不是爱情。"

"怎么不是爱情呢?"

"我不爱你。"

"不会的,你怎么不爱我呢?我们的感情从高中开始培养,堆起来都有珠穆朗玛峰那么高,只是时间长了,你没有觉察,如果你不爱我,怎么会跟我结婚呢?退一步说,假使你不爱也没关系,因为我爱你,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喜欢照顾你,喜欢保护你。如果离开了我,你可怎么办呀?"

说完之后,潘园园拍了拍李甲城的背,叫他不要想太多,她今天约了一个重要的客户,必须现在赶过去,不然的话就迟到了。

潘园园刚离开,李甲城也出了家门,他没有动那碗敲鱼面,直接去了股份银行。到了办公室后,他给柯巴芽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已经跟潘园园提出离婚了。柯巴芽问潘园园同意了吗?李甲城说还没,他会让她同意的。柯巴芽问他用什么办法让潘园园同意?李甲城说这个你不用管。柯巴芽说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李甲城说做点傻事有什么关系呢。

李甲城确实在做傻事。他昨天晚上作了决定,从今天开始,如果潘园园不答应离婚,他就停止进食,也就是说,从今天早上开始,他绝食了,如果潘园园不答应,他会一直绝食下去,一直到死。当然,他没把这个决定告诉柯巴芽。他担心她会反对,也担心她会担忧。他不想增加她的任何负担。

跟柯巴芽通过电话后,李甲城又作了一个决定:从今天起,不再跟潘园园说话,直到她答应离婚为止。

潘园园当天晚上发现了李甲城的绝食行为。她下午五点半去股份银行,李甲城跟平时一样,一声不响跟她回家。进门后,她发现早上给李甲城煮的敲鱼面原封不动地端坐在茶几上。她问李甲城,早上的面怎么没吃?李甲城没回答,直接进了卧室。潘园园没再问,当她烧好晚饭叫李甲城来吃时,发现他已上床睡觉,怎么叫都没反应。她回客厅,给股份银行的办公室主任打了一个电话,才知道李甲城中午就没进食。潘园园又进了卧室,叫了几声,李甲城闭着眼睛没答应,她知道他还醒着,就伸手拉他,李甲城的一只手给潘园园拉住,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床沿,不肯从床上起来。潘园园不敢用力气,她担心一用力,把李甲城的手臂拉断了。她想想就算了,李甲城的性格她是了解的,有什么脾气不会发出来,在肚子里闷两天就自动散掉,说不定他明天就开始吃东西了。

第二天早上,潘园园依然给李甲城烧了一碗敲鱼面。面烧好后,李甲城刚起床,她把面放在餐桌上,交代李甲城,等会儿一定要吃。晚上回家,她发现李甲城依然没吃。她烧好晚饭,李甲城已经在床上睡觉了。

潘园园心疼了。这次没再去拉李甲城,她看着李甲城的脸,只两天时间,整个脸塌了下去,颧骨和下巴凸出来,眼睛陷下去,他的皮肤原来很白,两天工夫就变黄了,变干了。她觉得不能让李甲城继续下去,她要有所行动才对,要把李甲城解救出来。

第三天下午,李甲城接到柯巴芽的电话,她说,李甲城,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李甲城问她为什么。她说你不要问为什么,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就是了。李甲城说,我当然要问为什么。柯巴芽说,你再来找我的话,我的咖啡馆就会被人砸掉的。李甲城一听就明白了,他问柯巴芽,今天是不是有人去咖啡馆威吓你了?柯巴芽说,是的。李甲城问,都是些什么人?柯巴芽说,我不认识。李甲城问,他们动手砸东西了吗?柯巴芽说没有。李甲城说,没砸东西就好。

这天晚上回家后,李甲城依然绝食,依然不开口,他这次不进卧室了,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潘园园,潘园园走到哪里,他的眼睛就跟到哪里。

潘园园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眼睛不敢跟李甲城对视。

第四天下午,李甲城打电话问柯巴芽,昨天那些人有没有来?柯巴芽说,下午来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柯巴芽问他,你说话的口气听起来这么弱,是不是生病了?李甲城说,我没生病。停了一会儿,李甲城问柯巴芽说,你现在愿意跟我私奔吗?柯巴芽说,你说什么呀?李甲城说,就是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去过两个人的生活。柯巴芽说,我可以抛掉咖啡馆跟你私奔,我也向往那种生活,可是,如果我们私奔了,你老婆怎么办呢?别人会怎么说她呢?她在信河街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以后怎么跟别人做生意?

这一天,李甲城回到家后,还是用眼睛盯着潘园园,盯了整整一夜。

第五天早上,潘园园睁开眼睛,发现李甲城依然盯着她看,而他在这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连胡须也白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潘园园一把抱住李甲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潘园园同意跟李甲城离婚。再绝食,李甲城就没命了。

李甲城不知道,他绝食的这几天,潘园园几乎也没进食,她吃不下去,看见什么食物都没味口。看见李甲城瘦下去的样子更是心疼。可是,她又舍不得放手,她不能想象,离开了李甲城,自己怎么办。她更想象不出,离开自己后,李甲城怎么办。她考虑再三,还是同意跟李甲城离婚。她不能看见李甲城那么痛苦。不过,她跟李甲城说,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前,必须答应她六个条件:

第一,李甲城必须照顾好自己,每天按时吃饭,按时上床睡觉,夏天穿得要凉快,冬天穿得要暖和,以后不能动不动就绝食;第二,以后有什么事要说出来,不能闷在心里,这样容易闷出病来;第三,离婚后,李甲城必须接听她的电话,如果她想去探望,他不能拒绝;第四,以后的岁月里,李甲城遇到困难,或者受到别人欺负,一定要跟她说,她会尽一切能力来帮助他;第五,李甲城必须把新的爱人介绍给她认识,她们要结拜为姐妹;第六,李甲城必须邀请她参加他们的结婚典礼,她要当婚礼司仪,给他们祝福。

李甲城没想到潘园园居然这么快就答应离婚,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提出六个离婚条件。老实说,在这之前,李甲城心里充满对潘园园的怨恨,她不仅牢牢地控制了他的身体,也牢牢地控制了他的精神。可是,当他听完潘园园提出的六个条件后,突然感到了羞愧,自己把她想得太坏了。从这六个条件看来,潘园园至少是关心他的。这一点,李甲城很早就应该感受到,从高中开始,潘园园对他就是真心的,她的感情一直向他输出,从这一点上说,他亏欠潘园园。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李甲城开始意识到自己在很多认识上有偏差,虽然潘园园一直在控制着他,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一直在折磨潘园园,并不是所有的理都站在自己这一边。他想了想,对潘园园开口说:

"我答应你的条件,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印务公司和股份银行都归你,我净身出户。"

"这个条件我不能答应,如果你净身出户,以后的生活怎么办?"

"这些年来,我也存了一些钱。"

"我知道你存了三百多万,但这两个企业是我们共同拥有的,既然分开了,也应该每人一半。"

李甲城张嘴还要说,潘园园制止了他,说:

"我已经想过了,两个企业里,印务公司归我,这是我的专业,做起来也顺手;股份银行归你。算起来还是你吃亏,印务公司的厂房是自己的,资产比股份银行多。还有,现在住的房子归我,我住在这个房子里,可以闻到你的气息,如果你想回来也方便。我们还有一套去年刚买的房子归你,还没装修,可以做你们的新房。"

李甲城见她这么说,心里越发地愧疚了。他突然发现潘园园原来有这么多的优点,为什么在这之前都没发现呢?他在心里想,离婚以后要对潘园园好一些,希望能为她做些什么。

潘园园问他:

"今天就去民政局办手续吗?"

李甲城这时倒不好意思那么着急了,他说:

"还是明天吧!"

潘园园说:

"好,听你的。"

到了第二天,他们一起去了民政局,用红色的结婚证,换来绿色的离婚证。前后只用了短短的半个钟头。他们在办证大厅门口分手,潘园园开车去印务公司上班,李甲城去股份银行上班,李甲城觉得一身轻松,他本来不想给柯巴芽打电话,想等下午见面再对她说,可他还是没忍住,在路上,就把离婚的消息告诉柯巴芽了,她在电话那头"哦"了一声,口气依然是淡淡的,这让李甲城有点失落。

终于熬到下班,李甲城开车直奔柯巴芽的私享咖啡馆,当柯巴芽一看见他的满头白发和胡须时,惊讶得话也说不出来,是李甲城先开口的:

"柯巴芽,我现在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了。"

柯巴芽这时缓过气来了,急急地问:

"短短几天,你怎么瘦成这样?头发怎么全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甲城微微笑了一下,说:

"我说过,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我们的爱情可以白头偕老的。我做到了。"

柯巴芽听完,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说:

"我答应你,我跟你结婚。"

李甲城伸出手,轻轻地,却又是紧紧地抱住她,他有一种头晕的感觉。他觉得这就是爱情的感觉,就是幸福的感觉,就是他要寻找的感觉。他以前从没有体察过。

结婚前,李甲城跟柯巴芽说了潘园园提出的六个条件。柯巴芽听了之后,也觉得潘园园确实是个很不一般的人,她早就听说过潘园园的名字,既然她提出结拜姐妹,对柯巴芽来说,当然求之不得。过了两天,她让李甲城邀请潘园园晚上到咖啡馆来见面,吃一顿便饭。潘园园来之前,柯巴芽特意预留了一个大包厢,备了一桌的酒席,柯巴芽那天凌晨两点起床,开车到海鲜早市,选到了一条一斤六两重的鲜黄鱼,并准备了结拜用的香案、檀香和蜡烛。

潘园园一来之后就拉着柯巴芽的手,上看看,下看看,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她对柯巴芽说:

"怪不得李甲城会爱上你,连我都要爱上你了。"

潘园园见包厢里已备了香案,知道李甲城跟柯巴芽说了结拜的事,就拉着柯巴芽在香案前跪了下来,点上蜡烛,点上檀香,各自燃上三炷檀香,朝着香案拜了三拜,双方对拜三拜,然后,柯巴芽叫潘园园姐姐,潘园园叫柯巴芽妹妹。

吃饭的时候,柯巴芽坐在潘园园身边,她把黄鱼头夹给潘园园吃,把黄鱼背上的肉夹给潘园园吃。给她盛汤。潘园园对吃并不在意,她一直向柯巴芽交代李甲城的事,叫她煮面给李甲城吃时,不要煮烂了,他喜欢吃硬一点的面,面里要多放醋和胡椒粉,汤要多;叫她注意天气的变化,李甲城有轻微的皮肤过敏,对花粉尤其敏感。天气变化也会导致他皮肤过敏,特别是在春秋两季,气温忽高忽低,他身上会发出小红点,会痒,每次洗澡后可以让他擦些爽身粉;叫她平时多忍让李甲城,他脾气不太好,但坏脾气只是闷在心里,容易闷出病来,要多开导,多说话,就可以化解心里的郁闷;她还交代柯巴芽,一定要敦促李甲城重新开始看诗,让他重新写诗,他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大诗人,能够成为一个让人膜拜的文化人,这可能也是他人生最大的价值所在。

无论她说什么,柯巴芽都认真听,认真记在心里。柯巴芽能够感觉到她对李甲城的爱。这让柯巴芽感到内疚,是自己把李甲城从她手里抢过来的,自己和李甲城都欠着她的爱。这种爱是无法回报的。所以,柯巴芽只能对她说:

"姐姐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李甲城,让他读诗,让他写诗,不让他受任何委屈。"

潘园园握着她的手,说:

"有妹妹你这句话,姐姐就放心了。接下来,我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柯巴芽说:

"我们一定邀请姐姐当婚礼司仪,给我们祝福。"

李甲城和柯巴芽的结婚典礼是在三个月后举行,他们的新房装修了两个月,再加上买家具,拍婚纱照,三个月时间还是很紧张的。在装修新房时,多亏了潘园园帮忙联系的一家装修公司,老总是她父亲的徒弟,工程做得精细,价钱也优惠,包括买各种材料,潘园园都有熟人。

婚礼是在信河街着名的阿外楼大酒店举行,摆了十桌酒席。在举办结婚典礼这件事情上,李甲城觉得有点委屈柯巴芽,他毕竟是第二次结婚,不能太隆重。两人商量后,决定该有的程序都要走到,参加婚宴的人数则尽量控制,只邀请双方最亲近的亲戚朋友。

婚礼当然是由潘园园主持。为了主持这场婚礼,潘园园专门进行了培训,咬字跟播音员一样准确,声音很有穿透力,也懂得搞气氛,一开场就自嘲说,大家好,我是新郎李甲城的前妻。客人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给她鼓掌。接着,她有条不紊地安排新郎上台,再安排新娘挽着她父亲的手臂出现在红地毯的另一端,再再安排新郎去接新娘,再再再上台宣誓,再再再再交换戒指,再再再再再倒香槟酒,再再再再再再喝交杯酒。

喝完交杯酒后,潘园园拉住新郎,问他有什么感受,有什么话要对新娘说?新郎很激动,手颤抖了,脸也红了,拿着话筒,先看着新娘,然后对着十桌的亲朋好友说:

"我宣布一个决定,为了证明我们的爱情,今后每年这个日子,我和柯巴芽都要举办一次婚礼。"

李甲城刚说完,下面的掌声已响成一片。

潘园园接过话筒,总结说:

"我们应该祝福这对幸福的新人,他们确实是因为爱情走在一起。"

下面又是一片掌声。

停了一下,潘园园把脸转向新郎,调侃道:

"可我怎么觉得,新郎好像对他们的爱情很不自信,如果自信的话,用得着每年举办一次婚礼吗?"

潘园园说完,看了看四周,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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