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医生离开后,我又让看护我妈的护工先出去一下,我想单独和她呆会儿。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我坐在病床边,看着我妈的脸色,以前腊黄的肤色,现在竟有了一点光泽,握着她的手,也不再是冷冰冰的了。
我平静地看着床上这个既把我养大,又恨不得我去死的女人,苦笑了一下:“妈,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听什么话,我就挑你喜欢的说了……”
“以前我让我当模特,我就去当了模特,后来,你说让我当个艳丽的模特,我没有听你的话,你气得要打我;后来,你让张姐帮我留意有没有一些导演,可以送我去潜规则一下,让我拍个广告,当个演员,可是,我也没有从了你的意思……”
“妈,你在这医院住了两年了,一天的费用是两千多,你的护理工人一天工资三百多,你知道这些钱哪来的吗?”
“没错的,我被潜规则了,我得到的钱都用在你身上了,你的心愿算是达成了,所以,你真的可以醒来了……”
我开始有些哽咽,声音也沙哑起来:“小时候,我每次问起爸爸,你都说我爸爸的坟头草都比我高了,可是我不信,”,我擦了擦眼泪:“不如这样,咱们一个心愿还一个心愿,请你醒来后,务必告诉我,我的爸爸是谁?”
“……”
床上的人没有一丁点反应。
我又呆呆地坐了许久。
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别的女人在看着妈妈时也是叽叽喳喳的,我想,就算我妈醒来了,我和她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妈,我走了!”
尽管她不会有反应,但我还是跟她说了一声,接着去走廊把护工叫回来。
经过医生办公室门口时,我停下来。
莫医生刚刚交待过:“梁小姐,若你真的想做DNA鉴定,可以在下班前来我办公室一趟。”
踌躇了一会儿,我终究下不了决心,便离开了医院。
……
凯纳集团。
贤哥一来就语气怪怪地跟我说:“扶桑,看来你这一次真的立了大功了,钟总现在都想见你一面了。”
我心一惊,但好在贤哥只是以为我受宠若惊了,略为不满地说:“刚刚钟总的助理打电话下来,说让你上总裁办公室一趟,你上去一趟吧。”
我问:“那……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贤哥身为经纪部的部长,可钟彦博却越过了我的上级直接要见我,我猜他心里定是不舒服。
他说:“你去了不就知道了?说不定是升职加薪,命令你为副部长呢,如果是这样,那你真要好好干了,去吧。”
我乘电梯上到25层。
总裁办。
凯纳集团近两千名员工,加上流动的艺人,虽然同在一幢办公大厦上班,但是能遇见钟彦博的机会不多,能去他办公室的机会就更不多了。
钟彦博的助理keven认得我,见我来了,礼貌地走过来:“梁小姐,钟总就在里面,请你直接进去吧。”
我推开门。
几乎被眼前的办公室震慑住了,近三百平方米的办公室,中间竟有一座鱼池假山,假山有小型的喷泉,也有潺潺的水声,红色、黑色、黄色的金鱼在池里游来游去,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钟彦博的办公桌就面对着这鱼池假山,他的办公桌不大,可背后却有一道很大的一道背景装饰,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我懂这其中的寓意。用中国风水学来说,就是后有靠山,前有水,因为气乘风而去,遇水而止。
背景装饰前,钟彦博坐在办公桌前,眼睛盯着电脑显示器,连我进来了也没抬一下头。
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钟彦博也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仿佛我是空气。
我想,也许他是因为工作太专心了,没注意我进来吧,于是我往前走近了一点,站在假山边上,“钟总,您找我?”
他这时才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指了指右手边的沙发,示意我坐在那里等他。
我便走过去,坐下了。
可一坐就过了半小时,钟彦博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电脑面前,似乎完全把我忽略了。
期间,他的助理小艾进来递送了一份文件给他,他抬头接文件,又跟小艾接待了几句话,但仍然没有看我一眼。
我等得有些发怒,可没办法,谁让他是老板我是员工呢?
……
好,反正你对我视而不见,那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管我的是吧?我站起来,在假山周边走着,数水里有多少条鱼,数假山由多少块石头组成,再数喷泉的喷水频率……
偶尔也看一眼钟彦博,男人专心做事的样子果然是吸引人的,他修长的手指放在键盘上,时不时敲打一下,深邃的眼睛有时皱着,有时舒展,偶尔会听到文件发出的声音。
一小时后,钟彦博才终于有了反应,“扶桑,你过来!”
我走到他面前。
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问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要不要继续我们这种契约的关系?”
我抿了抿唇:“钟总上次不是说还没有玩够我吗?您说我没有选择权。”
他看着我:“如果我今天给你选择权呢?”
我苦笑一下:“原来钟总专门找我来是谈这个。”
以前常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动情也只是一时。几个月前还说喜欢我,向我表白,现在还不是在母亲的压迫下选择了跟我了断关系?
想到那天吃饭时,他妈妈看我的眼神,还有他冷漠的态度,我便来气,也深知和他的关系不能长久,我说:“若钟总真的愿意把选择权交给我,那我愿意离开你的庇护,从此和钟总只有老板和员工的关系。还有,这两年来你给我的钱,我也会如数还你。”
他的目光灼灼:“不,钱不用还了,毕竟你也有身体上的付出!”
听到“身体上”这三个字,我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强烈的耻辱感。
果然,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都要互不相见了,临了还要踩我一下。
我反唇相讥:“既然钟总不肯接受我的钱,那我就不还了,就当我的劳动所得吧,毕竟召、妓还要钱呢。”
他却也紧咬我不放:“只怕你还了我的钱之后,没钱治你妈又爬上另一个男人的床,拜托你有点职业道德,哪个妓、女被玩了还要还钱的?”
我被气得发抖,却也只能极力保持平静:“请问钟总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你下去吧!”
“……”
我气乎乎地回到办公室。
贤哥似乎一直在等我,一见我回来,便迫不及待地问:“小梁,钟总找你上去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
我当然不能把事实告诉他,但当时又气在心头,一时没找到借口,便没有回答,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这时,另一个经纪人珍妮带着嘲讽说:“贤哥,人家怕是得到了老板的重视,不肯搭理我们这些底层的小人物了。”
贤哥苦笑一下:“小梁,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就当我没问过吧。”
“……”我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回到办公座位,还隐约听到那边的人在议论:
“带红了一个艺人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呀?在这装什么蒜,人家安姐手底下那么多红人,怎么没见人家乱夸自己呢?”
“就是,我早就听说她跟某个大老板睡过,想必是钟总看在那个人的面子上提拔她了吧。”
“唉,靠卖肉得来的东西,我们才不稀罕。”
“……”
我来气了,把桌上的文件夹一摔,在“啪”的一声响之后,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下来了,所有人愣愣地看着我。
我走了出去。
……
就这样忙忙碌碌,又过了了半个月。
有一天,路过一处洽谈室时,我突然看到一个很眼熟的人。
没错,就是他。
广告导演谭伟。
胆子里浮现出两年前的情景。
那天,我哭着找到张姐家,“扑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
“张姐,我妈她……”
张姐扶我起来:“扶桑,你妈的情况我知道,可是你找我,我也没办法啊,虽然我和她认识了这么多年,但该帮的我都帮了,你若是早听你妈的,找个有钱男人……也许就不用像现在这么辛苦。”
我仍是跪着,那一刻,一颗心凉透了:“那么,请张姐帮我。”
……
几天后,张姐兴奋地找到我:“扶桑呀,这次我帮你物色了一个好金主,是一位著名广告导演,就是拍某品牌卫生巾广告的那个,可有名了,人家一看你的照片就满意,说是先见一名,若满意的话,一个月给两万,再让你接拍电视广告,这样你妈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
张姐安排我和谭伟在餐厅吃了一顿饭,才见面,谭伟眼前一亮,饭吃到一半,他就说:“今晚宏骏酒店1709见。”
那天,我为了鼓足勇气,喝了半瓶二锅头才敲开1709的门,进去不久,我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醒来后,躺在我身边的人是钟彦博……
他说,你进错房间睡了我,反正我对你挺满意的,不如你就当我的女人吧。
……
谭伟他们正在跟一个经纪人洽谈广告,我一直等到他们洽谈完了,才突然叫住正准备离开公司的谭伟。
“谭伟?”
他转身见到是我,这名广告界的才子眼里竟流露出一丝恐惧。
他竟然转身就走。
我急忙追上去,“谭伟你等一等,我有事要问你!”
他四十五左右,身材已经发福,腆着肥大的肚子当然跑不过我,不一会儿就被我追上了。
他停下来,厌恶地看着我:“你有什么事?”
我左右看了一下,四周都是走来走去的职员,我说:“可不可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说几句话,保证不耽误你多少时间。”
凯纳大厦附近的咖啡厅,谭伟坐在我面前,仍然是一副不自然的样子,不时抬手看看手表。
“梁小姐,你有什么问题赶紧问吧,你以前就耍过我一次了,我可不想再被你耍第二次。”
我问:“你确定是我耍了你,而不是你耍了我吗?”
他一脸鄙夷地说:“当年说好了你在酒店等我,可我半路就被人拦截了下来,还被狠狠地打了一顿,”他竟站起来,撩开衣服,指着肚子上一道伤疤说:“看,这就是拜你所赐,那几个人不但把我打了一顿,还警告我,让我不要再打你的主意!”
我蓦地愣住了!
我一直以为当年是我喝醉了酒进错了房,误睡了我好朋友的男人,可这一切竟是一场刻意的安排。
谭伟还问我:“梁小姐,你明明身后已经有了比我更有钱有权的男人,为什么还要招惹我呢?你知道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下得了床吗?在那期间,我损失了几十万!”
我“腾”地站起来,丢下一声“对不起”便直接冲出了咖啡厅。
“凯纳”集团,我不知怎么回事,竟直接冲到了25层。
总裁办公室。
“keven,我有事想见钟总一面,你能不能进去通报一声?”
Keven一见是我,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梁小姐,钟小姐让你进去。”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我,一进这间办公室,便像一只蔫了的茄子。
钟彦博仍然坐在那巨大的背景装饰前,仿佛一个俾睨天下的天子。
这次他没有让我等太久,我一进来,他便问我:“有事吗?”
他的声音很沙哑,还伴着几声咳嗽。
“你病了?”我没想到我问的竟是这一句。
“不用你管,你有什么事吗?”
我的手抖了抖,这样的冷漠的钟彦博,让我心痛了一下,让我觉得自己一无所处,像一个被人遗弃了的孤儿。
我紧张地抓了抓裤子,“钟总,记得在思晴的接风宴那天,你跟我说让我不要愧疚,但是当时你的话没有说完,钟总,你当时想告诉我的是,当年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并不是我喝醉了酒走错了房间才误上了你的床是吗?”
他又咳了一声,接着平静地说:“没错,的确是我做的。我事先知道你跟谭伟的交易,所以我把你调了包。当年我想帮你,但如果我直接给你钱,你一定不愿意接受,所以我只好用这样的方式。”
“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低着头。
“你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吗?”
我抬头看着他。
“所以扶桑,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沈思晴的,这一切是我安排的。”
“钟总……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也看着我,似乎一直在等我的下文。
我说:“钟总,我没别的事了,先回办公室了。”
他眼中的光亮黯淡了一下。
“好,下去吧,”他咳了一声,继续埋头工作。
我悻悻地退出来,情绪无比复杂,心口像是积压了一团情绪,越来越难受,越来越无法呼吸,却又找不到地方释放。
从小到大,我一直生活在周围人或鄙夷或同情的的目光中,还有我妈的训斥与打骂声中。后来我上了小学,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认识了一个教围棋的老师,他没有收学费便教我下围棋,当时我对他已感激不尽。
但我没想到,钟彦博竟也在背后为我做了这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