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站,回乡的人流如潮。
在近乎疯狂的人潮中,她像一条毛毛虫蠕动着。八年来,每年春节前她都赶回北方的老家,与母亲团聚。
虽然走得缓慢,但她的目光却如割面的风四处飘荡,忽然,一张熟悉的脸庞跃进了她的眼帘。几乎同一时刻,他也发现了她。四目相对,诧异、惊喜,心里也涌上了一股温暖。
他们躲避开涌动的人群,努力地向对方靠过来。她看着他,伸开了双手,但很快,她举到半空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只是相互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在南方?”他问。
“打工。”她轻松地笑了笑,“你呢?”
“也是。”他朝她淡淡一笑。
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她的鼻子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觉,眼里也有液体在流淌。她眯了眯眼睛,努力地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他们已经八年没有彼此的消息了。
她生于生意之家,他来自工人家庭。经济的差异,压不低他高昂的头,勇敢逾越那条鸿沟,抵达她孤傲的心。
他像其他恋爱中的男人一般,对她信誓旦旦,以后会让她过上好日子。
就在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他突然辍学,继而像空气蒸发似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让她的心一下子沉入海底。
工作时,她的家庭受到股票熊市冲击,家庭陷入一片恐慌之中。为了产业,父亲不顾她的反抗,答应了门当户对的婚事。
一气之下,她爬上了南下的列车。
往事不堪回首。她的脑子变得空荡起来,对周围的嘈杂和来往的人群毫无反应。
“走吧。”不知什么时候,她发现自己竟忘记了挪动。
拥挤的车厢里,攒动着疲惫的神色。他把她的行李放到了上铺。她心头一动:他还记得她不喜欢下铺,读书时就这样。
她在他的铺子上坐下,说的话竟然有些找不着头绪。他看着她,冲她笑着,很温和的样子。聊了一会,他小心翼翼问道:“他对你好吧?”
她躲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嗯。”
她看了看车外,然后会心一笑,说:“他的生意做得不错,疼我,爱我!”
“这就好!”他说,脸上却略过一丝异样,很快就被稳定所取代。
“她呢,对你也好么?”她沉默了一会儿,问。
“她?好,贤惠,顾家,对我更是照顾有加。”他说。
“孩子呢,也有了吧?”她试探性地问。
“孩子?有了,有了!”他眼里闪出光芒,“是女孩,很乖,像她妈妈一样漂亮!也跟她妈妈一样细心,常记得我的袜子扔哪。”
她的心被揪似的疼了一下。她清晰地记得,他有乱扔袜子的习惯。
“你看看,我还带着她们的照片呢。”他说着在衣袋里掏着什么。
他掏出一个钱包,看了看,一拍脑勺:“哎,昨晚拿出,忘记放进来了。”
她看着他,笑笑:“那以后再看吧。”
“嗯。”他点了点头,询问地望着她。
“我也有孩子,男孩,跟他爸爸一样帅气!”她说。
恋爱时,他们曾为要男孩要女孩而吵嘴。当时他说,要女孩,女孩细心,漂亮!她却说,要男孩,男孩魁梧,帅气!
一阵沉默。车子咣咣地走着。
“你累了,躺一会吧。”他说。
刚躺下,他就给她递上一包话梅和一本杂志。话梅还是以前的那种,杂志还是《读者》。在当时偌大的警校,就他和她每期必买《读者》。
她接过来,把脸别了过去,眼睛湿润湿润的。不知是为他的细心,还是为她自己八年前的离家出走。她的离家,导致家庭的破落。父亲一怒之下携余款与小蜜去了马来西亚。面对债主,母亲被迫卖掉房子等一切,之后回到乡下。
她也曾找过他的家,却已是人去楼空。看见她沉默,他笑了一下,说,她也喜欢吃这牌子的话梅,也喜欢看《读者》。
她的心一下子堵得慌……
旅途中,他对她的照顾丝毫不减当年。
他比她先下站。看着他的背影,她泪流满面,心想:如果我的工作不是做卧底,我会告诉他,我还没结婚。
在出站的墙角,他回望了一眼,想:如果这次做卧底幸存机会大的话,我会告诉她,我一直都在等她。
但他们再也没机会坐一块说真心话了。
在不久的一次烈士追悼会上,她看见了他的照片和名字:向李奎烈士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