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至诚就没那么好心情了,他被我这样一打击,脸瞬间谢下去,他把那些什么玩意儿铲起来用碟子盛好放到一边,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似的,他说:“这个点叫外卖来得挺快的。”
我有点儿于心不忍了,觉得我打击了一个诚意感谢我的大好青年的积极性了,于是我说:“还有什么其他材料吗?不如我来吧。”
林至诚扯了扯嘴,扫了一眼摆放材料那边。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边摆着不下十碟被烧焦的不明物体。
没错,最后我等了三四个小时,吃的是仅剩的那一颗白菜,还要两个人分。
吃完饭,我为了多呆一阵,就没话找话地跟林至诚侃一下后面周吴跟宏德的合作模式,一侃下来,转眼到了十点。
我觉得晚了,再死皮赖脸呆在这里就没意思了,正要告辞,但林至诚的电话响了,他示意我等等,他先去接电话,没隔一分钟,他从阳台那边回来说:“周沫,外面下大暴雨,晚点我再送你回去。”
我下午出来的时候天才好好的,那个明媚劲啊,现在怎么可能下暴雨呢?
我有点疑惑地想走去确认,却不知道是不是人品不好,一个响雷就打下来,闪电在我面前一闪而过。
我差点没被吓死,直接被吓愣了,呆立在那里,幸亏是被林至诚眼疾手快,拖着我往里面走,三两下就把我给拽回来大厅那里。
一直到他关上大厅链接阳台的门,我这才缓过神来。
可是,我那颗快要蹦出来的心还没被我塞回去,我又被吓了一跳。
刚才还特客气的林至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踩住尾巴了,一张嘴就特别凶地数落我:“我说你跑到阳台去干嘛?你跑那里去干嘛?下暴雨打雷闪电你不知道吗?站在那里很危险你不知道吗?你知道不知道我刚才差点被你吓死了?好好的跑出去干嘛!你说!”
我完全被数落懵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爱怎么样还轮得着他林至诚来凶我吗!他算哪根蒜啊!
我张了张嘴,正想说林至诚你那么凶干嘛,却一个措不及防被林至诚一把拽过来,我就这样被他狠狠地环住,他的声调忽然就这样软下去:“你刚才吓死我了,你要再有点什么事,后面我怎么办。”
我的心一下子跳得飞快,僵在那里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推开他还是任由他抱着。
正当我纠结万分时,林至诚忽然像是被蛰住了一样,他一下子松开我,把头微微拧过去,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雨下那么大,估计路上积水很深了,这样很不安全,今晚你住在这里。”
我有点诧异了扫了林至诚一眼,半响憋出一句话:“这样不大好,没事,我等等雨小了再回去。”
可是林至诚,不容我拒绝地说:“不,你今晚住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经历了一些事之后,把那点小自尊小自重看得更重了。
我觉得自己绝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留宿在他的家里面。
于是我郑重其事地说:“林至诚,我说了,我等雨小了要回去!”
林至诚终于舍得把脸拧过来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他一脸的认真,慢腾腾地说:“我知道你可能觉得咱们孤男寡女的不好,我今晚不住在这里,我去我爸家里睡一晚。”
我噢了一声,完全被他绕进去了,顺口问了一句:“林正住在哪里?远不远?”
林至诚抬手看手表,看完了他说:“挺近的,开车也就十几分钟。”
我一听急了,直接说:“不行,你折腾什么,顾着自己点。你别瞎跑跑了。等雨小我再回去。”
我的话音刚落,外面又是一个响彻天际的响雷,眼睛里面的光亮忽然全部消失掉,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也不知道这老天爷闹着玩还是怎么的,雷连续响了好几下。
我浑身颤抖了一下,忽然觉得面前的一切变得狰狞起来。
我害怕在黑暗中的雷声,这会勾起太多不堪的回忆,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的血肉模糊都会在我眼前重重再现,如同一场噩梦般吓人的电影一样。
我觉得我该去找那个心理医院讨要医药费了,我的心理防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全数奔溃,不管不顾蹲下去捂住耳朵就这样尖叫起来。
在黑暗中有个手触碰过来,我就像见鬼了一样甩开,扯开嗓子尖着声音说:“走开!走开!走开!走开!“
我彻底忘了自己在林至诚的家里,我还觉得自己的脚下全是黏腻的尘土,我觉得我白色的外套上面全是血迹斑斑,我还觉得逶迤在我身下的是那一年那一场如同永远也停不下来的瓢泼大雨。
我就这样披头散发地摔开那只妄图安抚我的手,挪过去靠在沙发旁边蜷缩在成一团,将手护在肚子上,瑟瑟发抖,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奔腾,我简直就像一个疯子一样,我还是神经病,我在嘴里面叨叨不知道念什么,我就像一艘拒绝靠岸的船。
就在这时,空荡荡的大厅里面忽然有了光,白色的茶几在突如其来的光亮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我半眯了一下眼睛,总算从骇人的回忆中半回过神来。
有点茫然地望了林至诚一眼,我刚才被拍走的魂魄总算全数回到身上,急急地伸手擦自己的眼睛,我很快站起来,我想要假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想要扯淡说自己刚才在演,可是我的腿一软,直接倒在了沙发上。
林至诚将拿在手上的手机丢在茶几上,手机上面发光的位置被压倒了下面,瞬间又暗了些少,也正好掩去我难堪,我想要抓住机会爬起来,却突然被林至诚狠狠地拽起来抱进怀里。
他的怀抱跟刚才的不一样,甚至比任何一次都坚决,我被禁锢在那里,动弹不得。
两个人不知道僵持了多久,我忽然听到林至诚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的声音。
他的眼泪忽然像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一样从我的脖子处延绵到我的后背,越发冰凉,在这样的冬日里面冻得我瑟瑟发抖,我伸手想要去推开他,他却回报更重的力道拥住我,呜咽地说:“周沫,别怕,我是林至诚,你别怕,别怕,我在。”
我全身僵在那里,最后颓然放弃挣扎,只是失魂落魄地说:“你放开我。”
可是林至诚他依然禁锢着我,哽咽说:“再也不放了。”
我筋疲力尽,茫然地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有点自顾自地说:“你别碰我,你别把自己也弄脏了。我有多脏你不知道吗,你不是都看了视频吗?你自己都看到了,你都看到了,你全看到了。我这样的人,竟然还有勇气活着,我竟然还有勇气自己一个人活着。”
林至诚的脸突兀地凑过来,他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他就这样无助地看着我,特无助地说:“我求求你别再这样说你自己了。”
我把他的手摘下来,我终于被惹出眼泪,在眼泪肆意的奔腾里面,我就像一个遁走进了魔道的魔鬼一样,我的心魔在扯着我疯狂地叫嚣,我无法压制下去那些生生不息的悲哀。
我把头低下去,我的眼泪成了一条无法泅渡我的江河,逶迤在我的生命里面,哪怕它再汹涌,也无法渡我靠岸。
我又重新回到了仅仅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面自嘲地说:“不管我说不说,我都知道自己是什么,有些东西,根植盘旋在我的身体里面,永远也去不掉。曾经我以为噩梦醒来天就亮了,可是林至诚,你说为什么天亮了还能天黑呢,就像那些噩梦做过一次又一次一样,我逃不开,我曾经以为我可以的,但是其实我错了,我错得离谱,我的自信不过是建立在过度的自卑上面,我妄图用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来掩饰自己的心虚。我很害怕被怜悯被同情,也却往往如此,这样的我都让我自己觉得同情。像我这样心理以及生理都不再正常的女人,我还有什么资格去祸害别人。”
林至诚却似乎像是没听到我这些话似的,他自顾自地说:“周沫,我们结婚吧。”
我终于花了很大的力气掰开了他的手。
我坐稳之后,在微弱的光线里面看着他轮廓有点模糊的脸,我就这样慢腾腾地说:“林至诚,你放过你自己吧。你别再以为,我这样是你害的,这跟你根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反倒是你,你现在这样不敢像以前那样蹦跳,是我害的。林正说得对,我真的是扫把星,我护不住我婶婆,我护不住自己的孩子,你还因为我出了车祸,就连我唯一好的朋友吴开宇,也因为我而麻烦不断。我就是一个扫把星,我还是麻烦鬼,我除了给别人制造悲剧,我什么也不会。”
可是林至诚的手,就这样再一次如同章鱼一般缠绕上来,他就这样狠狠地拥着我,就如同刚才的一句都没听到似的,置若罔顾地说:“周沫,我们结婚吧,嫁给我。”
我的眼泪依然奔腾,我觉得我是想造出另外一条黄河。
我不知道后面自己折腾了多久哭了多久,反正我累到极点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我的身上盖着厚重的被子,而林至诚就披着一件大衣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他的手捏成了拳头状,眉头全是拧成结的样子。
没有太多迟疑,我小心翼翼地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拉过去,想要给他盖上,可是我才动一动,他随即迷迷糊糊地睁开惺忪的眼睛望着我说:“醒了?”
外面雨还没停,我还能听到淅沥沥的声音,我飞快地把坐起来说:“我回去了。”
林至诚却伸手过来按住我说:“你先别走,你户口本有没有带在身上?”
我装作没听懂一样嘀咕着:“我的包包在哪里?”
林至诚却继续说:“我再问你一次,户口本有没有带在身上?”
我也该是得多脑残,才会带着那个户口本到处跑吧?
我当然没有这样说,而是把林至诚的手摘开,也确实是关心也想岔开话题,我就这样凶巴巴地说:“谁让你坐在地毯上的?医生说了你得好好养着,你不会一个晚上都这样坐着吧?你疯了是不是?不知道回去卧室睡觉嘛?”
把身上的大衣扯下来,林至诚敛了敛眉,直言不讳地说:“我伤没全好,抱不动你,让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睡吧,你一晚都在踹被子,我要进去睡了谁给你盖上。”
我承认,我在三年前如此沦陷,跟林至诚张嘴就能击中我的内心分不开。
而现在,也不知道好笑还是好笑,哪怕我的内心已经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我也觉得,他这样不经意却能让人感受到暖意的情话比那些我爱你我十分爱你我爱你爱到要死我爱你爱到没你不行,动听上一千倍一万倍。
可是他越是这样让我动容,我越是不忍。
我越是觉得自己无法将自己晦涩的人生,强行加诸在他的身上,他可以遇到一个更好的,心理以及生理都正常的女人,他的人生可以有另外的惊喜。
而能陪伴他走过后面漫长而又漫长的日子的那个人,不会是我。
我给他的惊吓,远远多过惊喜。
于是我把他再一次覆上来的手拿下去,我就这样像是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般平静,我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和包包,我就这样泰然自若地说:“我得先走了,回去收拾一下还得上班呢。”
可是林至诚,他就这样飞快地奔去门的那边,用他的后背钉在密码锁上面,他就这样不容置疑地说:“如果你今天不答应嫁给我,那你别出去了。”
我定在那里,扫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别闹了,我上班要迟到了。”
林至诚依然贴在那里,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他说:“你已经迟到了。”
我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林至诚的手机忽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没带在身上,他的手机就在茶几那里。
我算是逮住机会了,我说:“你去接电话呗。”
林至诚依然慨然不动站在那里,他说:“我一去接电话,你肯定得跑了。”
战况忽然就胶在一起了。
但是打给林至诚的人估计是有急事,才会连续打了几次。
到第四次的时候,林至诚终于撑不住了,他飞快地奔过来拿过手机,然后在我还没完全输完开门密码的时候奔了过来,一边用手按住密码槽,一边接起了电话。
可是,他的脸色也就在那么一瞬间变得发白,他说:“好,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神色慌张地说:“周沫,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在家里休息一下。”
他说完,就飞快地奔进去换衣服拿钱包什么的,我意识到他遇到了让他特别紧张的事情,也知道这个时候问长问短,会让他更烦躁,所以我就这样放下自己刚才的小性子,在他飞快地按密码出去的时候叮嘱他小心开车,但是我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完,他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走了之后,我这才发现他的手机落在茶几上没拿,我想着他应该还在停车场,就赶紧的想拿下去给他。
可是,就在电梯里面的时候,他的手机来了短信。
他没有设密码,所以我一眼就看到了,给他发来短信的是杨桥。
信息显示了一半,杨桥说:“都快入笼了….。”
虽然疑惑万分,但后面是什么我没看,我出了电梯之后,急急忙忙地在停车场里面转悠,就在快接近出口那里,我总算看到了他的车。
我就这样奔过来追上,在移动中拍了拍车窗。
他大概是真的很着急,我把他手机给他之后,他说让我小心别站在过道上,转眼车就开出了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