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老牛他们已经在食堂门前“经商”了。他们卖方便面卖报纸卖二手书以及代理冲印彩照。他们说这田螺端出去保准把食堂里的大锅菜给盖了。他们拚命煽动我和友琳,玩呗。我发现原来在我泡实验室的这段日子里别人已开始卖东西了。“十亿人民九亿商呀,还有一亿待开张。”老牛劝我和友琳赶紧开张,他准备放弃方便面,一起加盟卖田螺。
友琳像多数校园女诗人,趣味文艺,她觉得此事有些搞笑,她说卖田螺的事她可干不了,但可以帮我们策划一下招贴海报。
于是,老牛负责偷电、装电炉,我负责剪田螺屁股,主炒。友琳负责构思海报,在一张白纸上用毛笔写上广告语。她把这事干得像在写诗,她还真的写了一首诗,《田螺之歌》,“让味觉通往家园,通往童年的清清水塘”。
没有铁锅,我们用的是一只脸盆,田螺在脸盆里咣咣直响,整条宿舍走廊被我们炒出了厨房的味道。我听见经过门口的人在打喷嚏说真香。我奋力挥铲,对友琳说,这诗写得不错,我们会红的。
我们把脸盆端出去的那个傍晚,友琳起先站在墙报那儿观望。后来她见我和老牛这边大火,也就激情渐起,过来相助。围观那盆田螺的人越来越多。二毛钱一勺,我飞快地把脸盆兜得哗啦响。一盆卖下来,我们赚了二十块钱。那时候二十块的感觉比现在两百块还多。我们拎着个空脸盆往宿舍走,友琳一直在笑。我和老牛商量着还是先请宿舍的哥们搓一顿。她说,先省省吧,你们得先去买只铁锅。
连着两个周末我们卖田螺玩得热火朝天。友琳像那个时代众多文艺青年一样,只要是能激发出兴奋感的东西,他们都能迅速将之升华,从而让自己的庸常行为有了形而上的高度。“炒田螺”同理,那仿佛是另一个浪潮的前奏,借着它,跟住了些许时代的脚步。于是她开始和我争抢着挥舞锅铲,锅铲叮当。
因为她的《田螺之歌》,我就叫她“田螺姑娘”。田螺香飘校园,每次收摊,数着那些小钱,我和她都感觉自己相当弄潮。
因为田螺,生活有了转移的兴奋点。有天收摊时,我们甚至赚到了五十元。一伙人骚包到不行,非喝庆功酒不可。我们去小卖部买了瓶葡萄酒,我们坐在中央草坪的旗杆下,我费了很大的劲弄开瓶盖,然后轮流对着瓶口喝一口。老牛从口袋里掏出今天赚来的那堆零钱、菜票,一起数啊,晚霞满天,风吹着国旗在头上呼呼地响,远处传来奥运比赛电视直播的声音。那一年中国队在汉城不断失手,而我们胜得无以复加。友琳喝了一口酒就上脸了,她抚着自己通红的脸颊,晚风吹着她的发梢,我闻到了洗发香波的苹果味。夕阳下,她眉目间光彩闪动,遮掩了多日以来的忧愁。她坐在我的身边,我多想这样一直坐到明天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