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七)班有个女生这件事插翅而飞,才几节课时间就传遍了全校。于是一到下课时间,教室门口围了乌泱泱一帮人,大大咧咧地对宋好佳评头论足。
“嘁,白期待了。”
“好丑哦。”
“谁骗我说是个白富美的?出来看我怎么整你。”
“别笑,严肃点,她以后就是我校校花了呢。”
“搞了大半天,是个四眼钢牙妹。”
“……”
宋好佳埋头写作业,用力握住钢笔,恍若未闻。可是再怎么掩饰,脑袋和耳朵一直在嗡嗡作响,眼前的宋体字越来越模糊,眼眶微热,有什么东西摇摇欲坠。
“看什么看!”忽地一声怒吼,坐在宋好佳身后的男生站起身,将凳子狠狠踢倒在地,“砰”的一声,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说:“既然又黑又丑又胖,有什么可看的!”
宋好佳抬起头望向秦帅,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他是在帮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秦帅是除了舒也以外,宋好佳第一个记得名字的男生,只需要多加一个字,宋好佳,秦很帅,对仗工整,朗朗上口。
不得不说,怀川私立中学的家长给孩子取名都十分艺术,
不过秦帅很烦宋好佳。对咯,青春期的男生,没有一个愿意和长得丑的女生说话。所以他此时突然站出来,连宋好佳都不明所以。
几个高年级的火冒三丈:“臭小子,跩什么跩,一个丑女,也就你们班当个宝贝。”
“关你啥事,”秦帅说,“嘴巴放干净点。”
“小子很横啊,给我出来。”
“要打架是不是?有脾气你们自己进来,老子懒得动。”
宋好佳抬头四顾,却看见班上的男生们都熟视无睹,聊天的聊天,吃零食的吃零食,打游戏的打游戏,连个眼神也不往这边投。
“算了吧。”宋好佳对秦帅说。
秦帅掀眼皮看了宋好佳一眼,嫌弃地说:“别自作多情了,和你没关系,老子就是看不惯他们。”
谁知挑衅的人刚踏入教室半步,教室里上一秒还是一盘散沙的男生们“轰”一下全站起来了。
他们一个个撸起衣袖,朝对面比画着,十分嚣张。
“哟,我当是谁呢。”舒也“哐当”一声将长腿搭在课桌上,一边剪着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出去。”
对方刚被吓得回过神,潜意识偷偷退后一步,瞬间被他不可一世的讨打模样激怒,猛地冲了进来。
半个小时后,教学楼下蹲了一排男生,楼上教室里一片狼藉。
班主任看热闹不嫌事大,对宋好佳说:“宋好佳,你爸来了。”
不必他说,长眼睛的人都看到了,怒发冲冠的宋建军还有三十秒就会抵达“战场”,所有人齐刷刷地盯着宋好佳。宋好佳心道:完了。
参与打架的学生都蹲在草坪边,双手抱头。宋建军一个一个批过去,高年级的几个是惯犯,宋建军说要再记一次过。
轮到宋好佳的时候,宋建军更是火冒三丈,大吼:“我是让你来读书的,不是让你来丢我的脸的!”
宋好佳想说她也有好好读书,想说那群人轻蔑地嘲笑她,她都忍着,她也不想丢宋建军的脸。是她自己想要长得不好看,是她想要被人叫丑女、胖子的吗?
可不知为什么,一面对宋建军,宋好佳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明明是可以忍下的委屈,一下子堵在嗓子眼,并爆发了出来:“嫌我丢脸,那你把我生出来干什么!谁想在这里读书啊!”
班主任这才意识到这对父女的关系有多差,赶忙上前去拉住宋建军:“主任你不要着急,这件事和宋好佳没关系,她没动手。”
“我动手了。”宋好佳眼里含着泪水,直视宋建军的眼睛。
宋建军暴跳如雷,指着宋好佳:“那么想打架是不是?我看你干脆也别读书了。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那你呢!”宋好佳噙着泪水,吼回去,“你就了不起吗?”
宋好佳的话音刚落,下意识地侧过脸去,意料中宋建军的一巴掌却迟迟未来,宋好佳抬起头,看到他整个人瞬间沉默下来。
他冷冷地看着宋好佳,半晌后才说:“宋好佳,你就这样吧,我对你很失望。”然后他就转过身走了。
宋好佳看着他的背影,那句“我对你很失望”在耳边不断回响,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落。
她再一次把自己和宋建军的关系搞砸了。
回到教室里,全班静悄悄的,谁也不敢说话。
宋好佳埋着头,不要命似的写试卷。一直到下午放学,所有人都去吃饭了,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写试卷。等到她口渴难耐地放下笔,才发现饮水机里没水了。
宋好佳在走廊上提了一桶新的水回到教室里。她抬起大腿抵住水桶,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提,坚持不过一秒,水桶摔到地上,一大摊水溅出来,流了满地。
她的裤子被打得湿透,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止水。这时,有人从宋好佳身后把她挤开,宋好佳听到“哐当”一声,一桶新的水稳稳当当地立在了饮水机上。
宋好佳回过头去,看到班上一个她叫不出名字的男生,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她。
“女生就是麻烦,”他说,“搬不动就不要搬嘛。”
“谢谢你。”宋好佳说。
对方不耐烦地摆摆手:“把你的烂摊子收拾好,别让水流到桌子下面。”
宋好佳点点头,赶紧去后门拿来扫帚和拖把。吃过晚饭的男生们陆续回到教室,看到饮水机边上一片狼藉,也没有人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总算清静了下来,宋好佳想要给班上的男生们道个谢.但他们对她依然很冷淡。在得知她是教导主任的女儿以后,他们就更提防她了,生怕宋好佳去打小报告。
宋好佳也无暇去建立友好和谐的同学关系,因为有一件让她更头疼也更紧迫的事游泳课。
在乌泱泱一群男生面前穿泳衣,对于宋好佳来说无疑是凌迟。她捏了捏自己腰上的游泳圈,决定用大姨妈做借口,能躲一天算一天。
宋好佳鼓起勇气去请假,却被人捷足先登。舒也有气无力地站在体育老师面前,耷拉着小辫子,问:“老师,我可不可以请假?”
“为什么?”
“身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舒也想了想,捂住肚子,期期艾艾地说:“大姨父。”
宋好佳默默放下搭在小腹上的手。
就这样,宋好佳和舒也一起,被体育老师一左一右拎到了游泳池。
等到了泳池,宋好佳发现自己纯属自作多情。一池子的男生像三岁小孩一样拿着水枪狂吼,玩得不亦乐乎,并没有一个人对她的泳装感兴趣。
宋好佳松了一口气,刚刚一直收腹的肚子像气球一样胀回了原状。
宋好佳扯着自己结实圆润的拜拜肉,心想游完泳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
谁知刚迈出一步,突然听到一阵鬼哭狼嚎。宋好佳低头望去,看到了她那坑死人不偿命的猪队友舒也同学。
他腰上套了个小黄鸭的游泳圈,一米八几的大男生,抓着墙壁边的台阶,眼里噙着泪水,十分狼狈地挥舞着手臂。
刘海和小辫子还跟着他一晃一晃的。
舒也两腿一蹬,水花四溅,宋好佳来不及闭嘴,被迫喝了一大口洗脚水。
宋好佳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往前面的深水区走去,心想能离这个蠢货有多远是多远。
她正在心中全神贯注地鄙视舒也,脚下没注意,一个打滑,“咚”的一声栽进泳池。
水一瞬间涌向她,灌入她的眼耳口鼻。宋好佳惊慌失措,在水下乱拍一气。可心越慌就越糟,恐惧侵袭了她的大脑,宋好佳觉得自己越沉越低,就要窒息。
然后宋好佳就着水下的最后一点光亮,看到挂着小黄鸭游泳圈的舒也扑腾着狗刨式向自己游过来。他丢开小黄鸭,一口气沉下水,紧紧抓住宋好佳的手。
宋好佳正庆幸死里逃生,就听到舒也颤巍巍地大叫:“啊!深水区!”
吼完这句话,舒也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女儿当自强,也多谢了他这么一闹,宋好佳定住神,总算找回呼吸节奏,一只手拽着他,一只手划水,好不容易才追上小黄鸭游泳圈。
宋好佳重重地趴上去,吐出一口气,用最后一点力气喊道:“救命!”
这天下午,舒也没来上课。据说是发烧加感冒,在医务室里输液。
坐在宋好佳后面的秦帅破天荒头一回主动找她说话,他用笔盖戳了戳宋好佳的肩膀:“那个谁,舒也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谢什么?“宋好佳不明所以。
秦帅不耐烦地说:“你不是救了他吗?”
宋好佳神色复杂地看了秦帅一眼,毕竟她对舒也的救命之恩来得十分尴尬,算来算去,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救了谁。
放学后,宋好佳又在教室里写了一会儿作业,但越写越错,中午没吃饭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起来。
过了饭点,她只好在小卖部买了一大堆零食凑合。
宋好佳吃着饼干,经过学校后面,对面是一条熙熙攘攘的小摊铺,烧烤、馄饨、铁板烧,混杂着三轮车的铃铛声飘过来。宋好佳鼻尖动了动,似乎闻见了油水“滋滋”的香气。
作为一个过来人,宋好佳的经验之谈,保持身材圆润的最好方法就是从早餐开始吃肉,大口吃肉,大口喝可乐。她看着手中最后一片饼干,揉了揉自己松垮垮的肚腩,只觉得肉体虽然勉为其难地饱了,但灵魂还嗷嗷待哺。
学校是全寄宿制,宿舍区的最左一栋是教师宿舍,一间屋子十来平方米。宋建军有一间,租了隔壁那间给宋好佳,她没有交住宿费,不在“住校生上课期间禁止离校”的条例中。
宋好佳馋虫上脑,跑出学校打包了一份铁板烧。她看着老板娴熟地丢下一大把米饭,忽地想到秦帅那句“你不是救了他吗”,犹豫了一下,又跟老板说:“再加一份吧。”
宋好佳把两盒饭藏在衣服下,被塑料饭盒烫得皮肤生疼,偷偷摸摸跑到校医室。谁知宋好佳刚推开门,病床旁边两列男生目光如炬地一齐向着她看过来。
宋好佳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来探病,机械地转过身去准备开溜。突然有人开口:“好香啊,什么味道?”
“我跟你赌命,绝对是烤肉。”
秦帅慢吞吞地开口:“宋好佳,手背在后面干什么呢,什么东西这么见不得光?”
宋好住手里的两个饭盒无处可藏。
“原来教导主任的女儿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校门吃外卖啊。”秦帅讥讽地看了宋好佳一眼,冷冰冰地说,“真是大开眼界。”
宋好佳咬住下嘴唇,知道自己这下是惹起了众怒。之前宋好佳和他们只是相互看不顺眼,现在她算是正式把自己推向了敌对的那边。
“宋好佳我告诉你,从今天起……”
秦帅顿了顿,下一秒冲上来,抱住宋好佳的大腿:“你就是我的女神了。女神,赏小的一口饭吃,就一口,好吗?”
宋好佳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围在舒也病床边的男生们一窝蜂而上,不由分说地跪倒在她的饭盒下。
“好烫!”
“没关系,是烤肉啊!”
“地上那根香菜是谁掉的,给我捡起来吃了!”
宋好佳终于回过神来,目瞪口呆:“等等,你们这是在出卖灵魂你们知道吗?知道我校的校训是什么吗?让成功人士的子女更成功,大少爷们能有点骨气吗?能为家族增光添彩吗?”
一众男生抬起头,神色迷茫地问她:“骨气是什么?可以当肉吃吗?”
然后他们又埋下头对着饭盒群起而攻之,其中还夹杂着舒也愤怒的大喊:“给我住手!这是带给小爷我的!”
两盒炒饭被一抢而空,一滴油都没剩下。吃干抹净后,男生们开始犯浑,在彼此衣服上按上自己油腻腻的手印。一时间,整个病房里都是鬼哭狼嚎。
宋好佳讷讷地抬起头,看到舒也躺在病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宋好佳想起他骑在小黄鸭上扑腾的样子,突然“扑哧”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