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萍不爱说话,村里人都说她老实。与她一起下来的知青上学的上学,就工的就工,回城的回城,就闪下了一个何丽萍。大家都知道她受了家庭出身的拖累。
何丽萍的武术只显过一次相,那还是她刚插队来村里时。那时小弟只有八九岁。那时村里经常组织毛泽东思想宣传会。知识青年们能说会唱,还有会吹口琴、吹笛子、拉胡琴的。那时候村子里显得特别热闹,社员们白天劳动,晚上闹革命。小弟感觉到那时候像过大年一样天天热闹得够数。有一天晚上跟很多天晚上一样,吃过晚饭大家都出来革命。迎面一个土台子,台子上栽两根柱子,柱子上挂两盏汽灯。知青们在台上又拉又唱,小弟记得,忽然那个报幕的小知青说:贫下中农同志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下面请看何丽萍的武术表演:“九点梅花枪”!
小弟记得大家像疯了一样鼓掌,就等着何丽萍出来。一会儿何丽萍出来了。她穿着一身红色的紧身衣服,脚上穿着白色胶鞋,头发盘在头上。年轻的小伙子在议论着她的紧绷绷鼓起的乳房。有说是真的,有说是假的,说假的那个人还说何丽萍的胸膛上扣着两个塑料碗。她手持一杆红缨枪站在台中亮了一个相。她挺胸抬头,两只眼黑晶晶的,十分光彩。然后抖抖枪杆,刷刷刷一溜风地耍起来了。耍到那要紧处,只见得台子上一片红影子晃眼,哪里去看清她的身腰动作?后来她收住势,手拄长枪定定地站在台上,好像一炷凝固的红烟。台下鸦雀无声好一阵,众人如梦方醒,有气无力地鼓起掌来。
这一夜村里的年轻人都失眠了。
第二天,在地头上休息的社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耍枪的何丽萍和她的“九点梅花枪”。有的说这丫头的枪术是花架子,好看但不实用;有的说枪耍得像风一样快,三五个人近不了身,还要怎么实用?有的说要找上这么个老婆可就倒了霉了,等着挨揍就行了,这丫头注定是个骑着男人睡觉的角色,什么样的车轴汉子也顶不住她一顿“九点梅花枪”戳。往后的议论就开始下道了。那时小弟跟着大人们干活,听到这些话时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气愤。
何丽萍的“九点梅花枪”只耍了一次就耍不成了,据说是被人告到公社革命委员会里,公社里说:枪杆子应该握在根红苗正的革命接班人手中,怎么能握在黑五类的后代手中呢?
何丽萍不爱说话,每天垂头丧气地跟着社员们劳动。当所有的知青都插翅飞走时,她显得很孤单,大家都对她同情起来。队长再也不派她重活干。没有人想到她该不该找对象结婚的事。村里的小青年大概还记得她的枪术的厉害,谁也不敢去找她的麻烦。
有一天她悬空坐在水车的踏板上望着池塘里的绿水发愣时,小弟坐在池塘的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脸很黑,鼻梁又瘦又高,眼睛里黑黑的几乎没有白,两道眉毛向鬓角斜飞去,左边那道眉毛中间有一颗暗红色的大痦子。她的牙很白,嘴挺大,头发密匝匝的,小弟看不到她的头皮。那天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了的蓝华达呢军便装,没扣领扣,露出一节雪白的脖颈和一件内衣的花边,再往下一看,小弟慌忙转头去看在白菜地上飞舞着的两只蝴蝶。他看不见蝴蝶,他脑子里牢牢地记住了何丽萍的两只乳房把军便装的两只口袋高高挺起的情景。
郭三老汉不是个正经的庄稼人,小弟听人说郭三年轻时在青岛的妓院里当过“大茶壶”。“大茶壶”是干什么的呢?小弟不知道,也不好意思问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