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郁闷的是,郑有文的考试,根本考的不是英语,他考的,正如舒简所说,是他自己的语录。比如上学期的考试,他在卷子里挺和气地问博士们,他曾经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讲过的某个规则是什么,他又是如何阐述的,或者他问,他亲自主笔的那本教科书书上的扉页写了什么东西,你们是怎么想的。一张卷子,基本上都是这样的问题,汤小涵上学期居然能把卷子全部写满,也是她的本事,但郑有文当然是不会让她过的,因为郑有文根本不看卷子,他只看他的考勤记录,汤小涵的名字上因为免修,早就打了大大的红叉,不去考还好,顶多再去上课,这一去考,正好让郑有文有机会在她的成绩记录上打个大大的59分,永远跟着她的成绩单。汤小涵这辈子考试从没下过90分,就是硕士英语和政治全国统考,分数线只有50分的时候,她也是90分,到了博士,居然弄个59分记在成绩单上,汤小涵心里简直恨死了郑有文。恨归恨,学分总是要拿的,英语是学位课,拿不到学分就休想拿到学位,汤小涵一整天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看郑有文语录,心里祈祷着郑有文千万不要再给自己弄个大叉叉。恨不能哭着喊着跑去和郑有文说:“给我个机会,我以后一定重新做人。”可惜,郑有文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他一直在课堂上保持着他严格谨慎的精神面貌,等闲不和学生罗嗦,如果学生一定要和他罗嗦,他会表现得非常不耐烦,仿佛清官看见行贿的,立刻要赶了出带痛斥一番,才能表明高风亮节。到了晚上,郑大奎叫汤小涵去家里汇报项目的进度,同门的大师兄看见汤小涵眼圈发黑,精神恍惚,怜香惜玉地问怎么了,汤小涵说要考英语,郑大奎一向不管这些,所以奇怪汤小涵都要发愁英语,现在博士生英语考试难道真的很难,师兄显然是过来人,笑起来:“早跟我说,这事交给我,放心吧。”汤小涵问他有什么办法,师兄说,郑有文这个人,酸劲十足,在英语学院混不上个教授,连个教研室主任都勉勉强强才弄上,所以才这么有个性,这事要是郑大奎找他,一准是不行的,郑有文现在连校长的帐都不买,看谁都不顺眼,他大概觉得自己怀才不遇。高校里,任谁,都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教研室主任觉得自己本来可以当系主任,系主任觉得自己就应该是院长的料,院长还觉得自己没当上校长不是能力不够,是上头没人,校长一天到晚为着跟书记两个牵扯不清在闹心,书记还在想自己本来就不该来这个破学校的,反正都是怀才不遇,不过大家不说出来而已。这个郑有文道行不够,才表现得明显,所以倒霉的总是他。要说他在英语系这么多年,排队也该排到他当系领导了,可是这两年才弄个教研室主任,他这口怨气,无处排泄,就发泄在课堂上,高兴的时候拿学校的领导和名教授来调侃,表示他的清高和不落俗套,不高兴的时候拿学生来杀一儆佰。所以郑有文既得不着领导的欢心,也落不着同事的好,连学生也从心里的瞧不上他,当然,他更是谁也瞧不上。但他恰恰还瞧的上汤小涵的大师兄。
因为,郑有文毕竟还要食人间烟火,两年前曾经想着借调去省级机关,好脱离高校的苦海,恰恰要巴结大师兄,大师兄正好刚考上博,一节课没上,郑有文给他96分,还怕他不高兴,说,不能给满分,太引人注目了。其实大师兄才不在乎多少分,够毕业的分数就行,60和90对他来说一样。郑有文还直怕自己这人情送的不够周到。后来果然也心想事成的借调了去,就在大师兄他们处,大师兄是处长,反正他们要人干活,处长师兄乐的做个人情。但一门英语课的人情能有多大,大过了天,也不能给他真调省级机关去,何况处长也没那么大本事,所以,干了一年,又回了学校,还耽误了评职称,整个什么都不是。可不管怎么说,他和大师兄的这种被领导和领导的关系到现在还有点后遗症,因为郑有文还心心念念想着处长哪天高升了,再给他弄机关去。而大师兄,早把他给忘了,不是汤小涵,还真就想不起来他。汤小涵还半信半疑。这也难怪,她一个学生,从就没出过校门,哪里知道处长是什么,领导又是什么意思。汤小涵目前最大的领导就是导师郑大奎,大师兄是什么处的处长,和她无关,所以在汤小涵的心里,他不过就是个师兄,和他说话,还经常没大没小的,郑大奎还要给三分面子给这个弟子,汤小涵就能不给他面子,可大师兄就喜欢汤小涵这个单纯劲。汤小涵这事,不用她开口,处长就当场打了郑有文的手机,郑有文一秒都不用就接了手机,处长哼哼哈哈把事情说了,郑有文在电话那头恨不能立刻顺着电话的讯号爬过来答话才好,处长把汤小涵的事情搞定,又随口说几句闲话,郑有文就几乎要激动得热泪盈眶了,因为过了大半年了,处长居然又想起自己来,还主动打电话,看来心里想的事情有指望了,还想要请处长吃饭,处长说最近忙,没有空,有空的时候我请你吃饭啊,就把电话都挂了。这边和汤小涵说:“行了,你该干吗干吗,英语一个字也不用看。出了问题,你找我。”汤小涵都看傻了,她简直没法把讲台上的郑有文和电话那头的郑有文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