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拿过花剪,利落地剪下一株月季:“看你好中意这花,送你一朵最靓的。”
司芃道谢,眼神瞟过老奶奶的手,手背上都是褶皱和斑点,关节粗大,那不是一双锦衣玉食的手。
有了第一次见面,自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再有一天,司芃看见老奶奶同送花工在门口说了好久,好像有事谈不妥。过去才知道,是她在花店订了两棵金钱树,送花工要收五百元。老奶奶打过电话给花店老板娘,因是老主顾,老板娘同意少五十元,但忘记和工人说起。
事是小事,但没想老奶奶居然听不太懂普通话,而送花工是内地过来打工的,自然只会讲普通话,且是浓厚口音的普通话。她赶紧帮两人翻译。
送花工走后,老奶奶还在碎碎叨:“之前阿齐同我讲,我离开家乡这么多年,变化好大,都不一样了,住回来也没什么意义。我不信,我讲这楼不还在么?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回来,见不到一个相识的街坊,而且还到了讲白话都没法沟通的地步。”
司芃站在院子中央,眺望二楼半开着的窗户,那儿已换上新的铝合金窗和纱窗。她接上老奶奶的话:“是啊,变化好大了。我记得小时候,我从家里跑出来,跑一小会儿就能跑到海边。阿婆老是不准我去,说海边太脏了,到处都是乌黑的海水和狰狞的石头。如今我再跑,怕是跑上一个小时,都还看不到海。”
老奶奶放下手中的小铲:“你是本地人,就住定安村?”
“是啊。”司芃点头。
“都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司芃。”
“姓司?这边好少这个姓。是哪个司?哪个芃?”
“司法的司,芃是草字头下一个凡。”司芃从来都不过多介绍那个“芃”字。就她所能遇到的人,大多数终其一生都不太能用到这个字。
“看你年纪不大,有二十了没。哦,我姓卢,不生疏的话,叫我一声卢奶奶。”
卢奶奶这才想起要请她到客厅里坐坐。司芃看店里已来了两位客,着急回去煮咖啡:“不需客气。卢奶奶,我在对面的咖啡店上工,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过去唤一声。”
等院子里外的花都开得团簇时,小楼外再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下来一位年轻男子。
也莫怪司芃留意了。盛夏的永宁街树叶摩挲,不知栖身多少的知了,昼夜叫个不停。老街区里的街坊都穿得凉快,不少人是背心短裤的打扮。更有不讲究的男性,街边行走都是打的赤膀。偏偏这位男子还穿着长袖衬衫和西裤,仿佛刚从冷飕飕的写字楼里出来。
太阳底下他站了好久,迟迟没人来开这扇铁栅栏。左右瞧瞧,门边也无门铃。他行到围墙下,朝二楼半开的窗户呼喊两声。
天气太热,司芃关在咖啡店里,其实听不到他的声音。然后她看到卢奶奶匆匆出客厅,开铁门后一把抱住年轻男子的胳膊,看似好开心。
她住进来好几个月,这是第一次有人拜访。
她是个独居的老人,她也像个独居的老人。她把院落和小楼打理得紧紧有条,她总穿素色衣衫,得体而干净,有时还会穿齐脚踝的直筒裙,步子迈得小小的。
她在客厅外台阶的墙上钉了一面镜子,总在那里梳妆。有次司芃看见,那头稀疏的白发都及腰了,也没舍得剪掉。她梳得极小心又规整,先是扎成长长的马尾,再在脑后一圈圈地挽成发髻,插上一个木簪。
顾影自怜的另一面当然是——不热忱。她总是独自去菜市场去花店,遇见左邻右舍的街坊,也从不停下来聊上两句。
司芃和她说,有事尽管去咖啡店找她帮忙,但她还未来过。骑电单车下坡时偶尔碰见,她速度放缓,卢奶奶也只是礼貌客气地笑笑,侧身站在路边,让电单车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