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朝,我目不斜视地盯了陛下的靴子整整一上午,上面不知道沾了哪个妃子的胭脂,隐隐露出一块红色来。
陛下嘴里“退朝”两个字还没出来,我的脚已经蠢蠢欲动地准备迈向外头,只想赶紧离开有宋墨的地方。但没等我迈出门槛,他就吹起了口哨,翰林的大学士们差点儿集体晕过去。他宋墨当这儿是什么地方,又把皇家威严置于何地?!
“哟,萧史官走得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呀?”
我听着他语调上扬,就知道他要使坏,只好刹住脚,调整表情后回过头看着他道:“这不是急着去外头等您嘛,宋丞相。”最后三个字是从我牙缝里漏出来的,还透着昨晚小馄饨的香味。
宋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搭着我的肩膀道:“还是萧史官贴心。”他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处,吓得我脖子一歪,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
宋墨起初并不知晓我别着脖子了,还当我是脾气上来了,不乐意和他说话。他追在后頭一口一个“萧史官”地叫着,直到跑到我跟前才发现我的不对劲儿,他拉着我的手不让我继续往前走。
“萧史官,别了脖子是大病,你快随我去找太医。”他严肃地说着,就要拉我往太医院走。一向对立的两位官员一路拉扯,行为举止亲密,一路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还没走进太医院,我就听见陛下的一位宠妃欣喜道:“太医你说的是真的吗?本宫真的有喜了吗!”
我突然生出了无穷大的力气,一把拉住宋墨道:“别去了。”
“你对娘娘无须避嫌。”宋墨道。
我抬头望着他,突然抬腿狠狠踹在他的小腿骨上。虽因别了脖子,准头差了些,却也踹得他蹲下身抱着小腿直吸气。
“箫婠,有病要找太医,你看你现在连脑子也开始出问题……”
“宋墨,”我轻声道,“你明知我对陛下有情,却还假惺惺地装好人,让我听到这些。是你把我想得太笨,还是我把你想得太聪明了?”
宋墨直起身子,笑道:“我当你萧婠为了皇后之位,会把自己放低到什么程度,没想到也就这样。”他说完摇着头往外头走去,没等我松口气,他又回过头道,“等你脖子好了,我每日晚上都在丞相府等萧史官洗手作羹汤。”
我抄起一只靴子朝他后脑勺丢去,他背后像是长了眼睛,身形灵活地一晃就躲了过去。
他转身捡起我的靴子,叹气道:“史官萧婠罪行累累。其一颠倒黑白、是非不分,随意构陷朝廷命官;其二恼羞成怒、痛下杀手,蓄意谋害大燕栋梁;其三……”他说着抬头看向我道,“痴心妄想、妄图成为当今皇后。萧婠,你知不知罪?你若是想本官放你一马,就按我说的去做。”
我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对他无可奈何,只好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歪着头朝他走去。等我单脚站在他面前来回摇晃,伸手向他要回靴子时,他突然笑着伸手来扶我的腰,吓得我连忙向后倒去。
宋墨见状,脸上这才露出了些许惊慌来,他急忙伸手揽住我的腰。
宋大丞相的一只手撑起了我们两个人,我俩四目相对,他低声道:“我好像折了一只手。”
太医院的门向两边开启,陛下带着他的宠妃自上而下地审视着我,我顿时觉得无处遁形。太医许是我们这群人里头脑最清明的,急忙拎着他的药箱向我们走来。
片刻后,我和宋墨身裹白布跪在一块儿,静默不语。
陛下蓦地一拍桌子道:“朕的好史官,好丞相,刚刚在外面不是一唱一和挺来劲儿的吗?这会儿怎么都成鹌鹑了?”
宋墨叹了口气,道:“陛下明察,这都是下官的错。”宋墨刚开口,我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下官和史官在外头打闹实属情难自抑。”宋墨瞥了我一眼,继续道,“我见萧史官别了脖子,心急着带她来找太医。她一时激动,就把臣扯倒在路上。”说着,他还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我的脑袋顿时嗡嗡作响,像是无数的宋墨在碎碎念。陛下一时愣怔不语,良久后挥手让他退下,随后看向我道:“婠婠,你……”
我急忙开口打断他的话道:“陛下,我这是诱敌深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那日离开太医院,外头已是满天星辰,我见宋墨站在宫外仰着头望向天空。我向他走近后,皱着眉也抬头看,上面空无一物,待我低头再看向他时,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看我干什么?”我警惕道。
他道:“皎月虽美,但也比不上萧婠分毫。”我头一次听他夸我,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
宋墨微微一笑,伸手将我垂落在耳边的头发捋到耳后,随后转身就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上了马车,这才敢伸手摸自己的脸,脸上烫烫的,像是被气的,也像是被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