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可以等我回去了再给你答复么?”我应着父亲。
父亲即便没有严词厉色地表示反对,但很显然他所持的绝不是支持的态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要见Carmen,是为了什么?是想说些什么?而Carmen,又是否作好了准备走出我们二人的世界去面对我的亲人?我不敢妄自作决定,也不想我任何一个决定把她置于两难的境地。不管臂弯是否足够强壮,不管羽翼是否已经丰满,人总是下意识地想保护某一些人,我想,这是为人的本能。
父亲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随即又细细地叹了几口气,再问:“她……是个怎样的人?”语气中,我听出了父亲的几分无奈和迟疑。
她,是个怎样的人?
穿上了西装踩上了高跟鞋的她是精明干练的,在办公室政治中已历练多年,她总能令人因为她的强势不觉心生几分怯懦,可是,她却又能轻易让人折服于她那渗透在言行中读书人独有的谦逊和大方。然而,在我的世界中,她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密不透风的盔甲,没有必须强撑的坚强。她,只是一个简单而普通的女人。会因为夜半我手机收到的一条暧昧信息而满脸醋意却假装着大方,会在我出远门前在我胸前留一个深深的吻痕以昭示主权,会为着电影中虚构的爱情故事欢笑或流泪。或温柔,或霸道,或感性,或理智,或嗔,或怒,这样的女人谁不想掏了心倾了情去爱?即便是这样,却还嫌不够。她,便是这样一个人。我用尽脑海中的词句向父亲细细描述着我的爱人,说到动情处鼻是酸的,手是抖的,心却是柔软的。父亲一边听一边默默地点着头,而他能真正理解的,又有多少?
那晚睡前,我倚在床头看书,不知何时起,她的这个习惯也终成为了我的习惯,喜欢的书总会放在床头,若是不读定然会觉得一天少做了些什么。康永哥在他的微博是这样说的:“恋爱的纪念品,从来就不是那些你送给我的手表和项链,甚至也不是那些甜蜜的短信和合照……恋爱最珍贵的纪念物,是你留在我身上的,如同河川留给地形的,那些你对我造成的改变。”嗯,恋爱……
看了一会,母亲敲门进来。她坐在我的床边,先是无语,然后轻轻地抚了抚我的发,想了很久,终是把到了嘴边的话问了出口:“你想好了么?真要这样么?”语气中,我听得出作为一个母亲的担忧。
我和母亲间少有这样的亲密,即便是在以前,两母女同躺在一张床上也总是她在说我在听,说的都是她和父亲间的事。有时候我会想,若我不是生在这样的家庭,我会怎样?或许,我不会如现在一样倔强一样好胜,骨子里也会少了些曾让我吃了不少苦头的叛逆和冲动。或许,我会成为一个标准的好孩子,性格定是会温顺得多,生活或许也会平顺得多。这样的我会遇见她么?若遇上了,会爱上她么?即便是爱上了,又愿意坚持下去么?可是,借用一句已成陈词滥调的话:这世间并没有“如果”。爱上她后,我学着相信缘分。两个人,或许在某一个转角只走偏了0.01度便不会遇上。那么,既然耗尽了缘分才这般遇上,遇上了便应该珍惜。
“妈,我是认认真真想好了想通透了才回来的。我知道这条路不会好走,理解你在担心些什么。你女儿不是不懂事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孩子,你是知道的。你既然是知道,就给我一个机会好么。只要你一句应允,来日即便我输了,后悔了,想回头了也好让我死心。”我放下手中的书,对上母亲的眼睛,认真地对她说。
母亲听了也只能是点头,大概父亲已经劝过她了,不然依母亲的性格断不会这般平和。这样也好,强迫,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能保证它能带来好的效果。母亲只坐了一会便帮我关了灯出了我的房间。
黑暗中,我摸索出手机,按下那个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
她接起,略带嗔怪地说:“说了你多少次到了要打电话给我。好,不打吧,还不接电话。”
“我这么大一个人能有什么事?”
“可是我会担心……”她的一句话让我的心不自觉地震颤着,像是心动也像是心疼,一下又一下。嗯,她,会担心。
“下不为例不行吗?”我应着。
“还想有下次?!那你就哪里都别想去了,就乖乖地呆在我身边。”
“……”
“在做什么?”
“在想你,一直在想,想得坐立不安,茶饭不思。”
“我发觉你说这种话真的能脱口而出,真不知靠你这张嘴骗了多少无知少男少女。不过这次,是你抢了我的台词。”她像是在怪责,却又带了八分笑意。我不懂反应,只懂嘻嘻地傻笑。
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情话,挂了电话,才发觉最该说的一句话却忘了说。
亲爱的,我爱你。
只在家呆了两三天便回去了,是因为她一句玩笑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不能等我太老了才回来。”
试问我怎敢?又怎么舍得?
机场。
到处是面带倦容,拖着大包抱着小包的旅人。我曾在机场遇过一位年老的妇人,儿子退伍,她是来接儿子的。她对我说,她特地让儿子穿上军装,已经好几年没见了,他定是黑了瘦了,她怕自己认不出他来。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脸感叹和伤感。机场,其实是一个奇妙的地方,每个人都有将要到达的地方,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刚下飞机走了出来,便在来往的人流中看见坚持要来接我的Caemen,简洁的一袭黑衣却仍令她在人群中如此出众。她远远地看见我,对我宛然一笑。我知道,这个人,便是我的故事所在,我宁肯相信这是冥冥中早已经注定了的事。
车上,我和她叙述着在我家发生的事,她一边开车一边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句以示她在认真听,却并没有多作评价。
末了,我问她:“我爸说要见你,你呢,想见他吗?”
“那么,你想我见他吗?”她问。
“不是不想,可是……”
“不要考虑那么多的‘可是’,只要你想,我就去。”她眼睛仍专注地看着前方,右手却伸过来覆在我放在膝盖的左手上,让我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她掌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