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我和钟宜在市中心的一家茶座里碰了面。我早到一些,坐在靠窗的位置,隔着玻璃见她从出租上下来,就埋头翻起了杂志。人不能老低三下四,必要时也得摆摆谱,于是等到钟宜带着小褶皱的皮鞋一点点靠过来,才缓缓抬起头。
“迟到了三分钟。”我看一眼手表,又看一眼杂志,当然什么都没看进去。
“噢。”藏在黑色帽檐下的小半张脸露了出来,当之无愧的表情。
“叫东西喝?”我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点单,推到她面前。
“好。草莓奶昔。葡萄酒冻饮。”
她熟门熟路地报出我爱喝的奶昔,让我在感动之余想起了她酒精过敏,于是说你也喝奶昔吧。
“冻饮是给你的。……我就从你那儿喝一点,好么?”她突然调皮一笑,之前的知性淑女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喝吧。”饮料上来的时候,我把优先权拱手相让。她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就着吸管吸了一口,两口。我怕她再这么馋下去,身上又种赤豆,就扯高嗓门说可以了。她推过杯子,双掌依然不放松地贴在杯壁上,嘟嘴看着我。这幅小儿科的尊容让我有些得意——两面派总是被一些外部因素所激发,比如月光,酒精,或者我。
她手指的线条在剔透玻璃上散出了柔美的光,我忍不住伸出食指,贴在其手背上轻拂了几个来回。我无法解释这个动作的动机和意义,大约是被之前的得意搞得飘飘然,好在谁也没有刻意放大这个举动——等我缩回手,她也自然松开,端起奶昔杯吸了一口。“很好喝。给你也喝点?”
我想我们应该找些话题,却不想询问,于是跟交代历史遗留问题似的把洪一峰从小到大的苦情经历给卖了个底朝天,这使得会谈保持在睦邻友好的氛围中进行,一直到服务员过来强行要求买单。
“现在的茶馆打烊挺早。这么晚,你公公婆婆会不会等门?”我边走边说,见她不做声,也就没有追问。一块儿上的出租,先送她回去,等到达她报的地址后,我才发现周围环境跟上回迥然不同。我隔着车窗跟她挥手道别,随后让车开又让车停,付完钱一溜烟跑下去,追上了那个有些孤单的背影。
“喂,这小区一看就治安不好,陪你到家门口吧。” 路灯照出保安的那张虎着的脸,我赶紧转移话题,“这……不是你婆家?”
“嗯。我自己家。跟婆婆说过来整理些东西,今晚不回去住了。”
三月的夜风吹得我有些热血沸腾,见她紧了紧身上的披肩,便想伸手揽住她,传递过去些热量。转念又觉得这个举动的亲昵度超出了我们现有关系的载荷,就犹犹豫豫地将大拇指对着食指搓了两下,终于下定决心,伸开手掌迎上了钟宜的手——我对这个动作的风险评估是中等偏下。
钟宜却把手抽了出来,从力度看似乎带了点情绪。“怎么了?”“被别人牵过的手,我不要。”这理由让我有点懵,随即回想起适才与林其然的十指相扣——这个平时再习惯不过的动作在当时让我自己也别扭了一下。这个“记仇”的举动想明白了实在是莫大的鼓励,当下毅然决然地迎上她的手,将握力把持得恰到好处,她的手略略挣扎几下,也就服帖地呆在我手心里了。我就这么牵着她,自说自话地跟着进了她的家门。
“坐吧。”客厅的沙发正对电视机,我接过她递来的菊花茶按下了遥控。她挨着我坐下,中间隔了一个靠枕的距离。我忘了电视的内容,只记得她不知何时把头轻轻枕上来,像是有些累了,于是我问了她吊灯开关的位置,跑去关了。房间里只剩下电视的声音和光亮。回到沙发,她换了个姿势,斜靠在一端,披肩除去,锁骨便露在了那里。电视声音一点点小下去,我脱去眼镜,看昏暗的亮光,有些迷离。慢慢靠近她又凑上去,问可以么,她轻说嗯。
这晚她未用香水,沁过来的只有菊花茶单纯的香味。这让我最终只是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她的鼻子。怕失去又不敢得到,很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