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君王不早朝”,我不是王所以只能说一套做一套地起了床上了班。整个早上,忙着弥补前一天“病假”而堆积起来的杂事,所有的间歇却用作了想念,我以为人和人时空上远离时才会想念,这会儿倒被枕边的一个动作或者一句言语轻易颠覆,那个傍晚回家把内容难看的学生手册塞进床板夹缝清晨拿出带去学校的钟宜,那个为我曾经的一句玩笑话偷偷躲起来哭的钟宜,那个拒人千里下雪天独自把四箱衣物搬下搬上的钟宜,那个半夜醒来摸着我的头问有没有舒服点的钟宜,不停不停地跳出来,大概分享过后是要用更多周以安去偿还的。于是就顺手拨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问在干什么或者索性告诉说我想她了没心思做事了。
这种感觉并不好。我习惯了那个满不在乎、无所牵挂的自己,如今却眼看着这些讨厌的执念膨胀起来。事情发展至此,虽谈不上措手不及,但多少是偏离了我能设想或者设想过但转念即不曾想的轨道,就像钟宜回我的前一条消息说的那样,醒来好像做梦,做梦好像现实。
临近中午我问钟宜要不要一块儿饭,钟宜要了我公司的地址,说半小时后在楼下等。正收拾桌子,背上被人戳了两下,回头一看,竟是洪一峰。这位弟弟够惊喜的,请一礼拜的假飞回来给外婆过八十大寿,当然喜的是他外婆,惊的是我。见面洪一峰做了个揖,称我“恩人”,说从网上的照片来看,水晶胸针非常对得起他的品味,然后掏出一叠钱,问够不够,多退少补。我没接,说自己这两年没大没小地叫惯他“弟弟”,这礼物就当一次性支付的精神损失,如果实在过意不去改日请姐姐吃个饭就行了。洪一峰说捡日不如撞日,就现在挑最贵的点去。我一听汗毛凛凛,走在他后面赶紧给钟宜拨电话,两三个拨出去竟没一点反应,等出了电梯,就见这姐姐直愣愣冲我走来,一边还抛着淡淡甜甜的媚眼和微笑。我挥手也不是摆手也不是,只好迎难而上,见招接招了。
“Joyce!Joyce!”洪一峰喊到第二遍,我才反应过来Joyce是钟宜高中时就正儿八经用过的洋名。傻大小姐总算是看到了此前一直作为空气出现的洪一峰,表情也开始凝重起来。洪一峰倒一扫之前在视频里的阴暗与怨愤,甚至有些语音颤抖地说真巧怎么你也在。继而又自说自话地再搬一遍“捡日不如撞日”理论,于是三人一块儿去了附近的自助旋转餐厅。我看着钟宜气定神闲地走在洪一峰身边偶尔回头寒暄,深感扮陌路于我们俩而言已然成了熟练活,而非技术活。
我建议和洪一峰先去拿吃的,让钟宜坐着看包。洪一峰有点不好意思地往我盘子里放了两块鸡,说钟宜你也算见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一会儿自然点,别出卖我那点破事。我夹起一只蜗牛,问他是不是确定不会出格。洪一峰说真见了面就觉得坦然了,男人么拿得起放得下。我说这样就好,姐姐会帮着留意好对象的。等沿路回去,钟宜正端坐着打电话,声音不大,没几句就挂了机,当然三言两语间已足够让我和洪一峰一起判断对方就是周炜。说实话,我并不认为她需要这么匆忙收线,况且又不是没当过我的面跟老公叽叽喳喳,所以如今这嫌也不知是避给谁看了。洪一峰大概倒真是觉悟了,规避可能引起尴尬的话题,只絮叨自己在欧洲的经历,又分别问问我们的近况,搞得很左右逢源的样子。他原本就是个沉稳理性的人,也就难得露回躁动,并且已经硬往自己脸上贴过金说是纯属激情燃烧。钟宜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间或附和洪一峰的谈笑风生,偶尔又在桌子底下做些踢踢碰碰的小动作。换作平时我一定跟着享受偷偷“摸摸”的乐趣,这会儿看着窗外的移动风景却无端躁狂起来,觉得自己就跟个坏了钨丝的灯泡似的,明明多余还没法发光发亮。
等吃到接近尾声,洪一峰起身说去拿些蛋糕,问我们需要。钟宜说随便,有合乎心意的便会吃一个。这下洪一峰来劲了,端了一大盘放钟宜面前任挑选。钟宜撑着腮帮子有些兴奋地说果然有她爱吃的,然后又指着其中一块问我是不是喜欢这种。我没接茬,心说废话人洪一峰都暴殄天物地把各式甜点拿齐备了能没你爱吃的么。我一肉眼凡胎,着实看不出钟宜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也看不出洪一峰究竟对钟宜是否还有流连,更看不出一开始钟宜和洪一峰之间是不是存在过勾引,索性也就不看,借口赶着上班,独自走出了这座眩晕餐厅。
下午有个例会,快开始时钟宜来了电话。
“周以安,你下来。”
“下来干嘛。”
“交待一下今天为什么这么别扭。”
“哪有。我配合你们的情调,或者说调情而已。”
“你无理取闹。”
“挂了。我开会先。”
乏善可陈的例会给人以反省的机会,我琢磨着自己之前的表现给钟宜发了条短信:“突发更年期综合症。已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