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时刻,郑小玲如此盼望老乡聚会。其实她主要是为了看他一眼——哪怕一眼。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爱情是件犯贱的事情,不停地犯下去,犯下去,直到贱到了没有了底。想看一眼,只是开始。
虽然每次陈小聪并不曾注意到她。
有时,她发给他短信,他立刻就回,一边回一边笑,那时,郑小玲就在离他三米之外的地方看着他。
他并不知道,那个给他发短信的女孩子就在他的对面。
他想象中的女孩子,大概米小妖还要艳还要妖,还要让人难以割舍吧。——在这一点上,男人比女子更甚。喜欢美色远远胜于心灵,所以,一个女孩子,如果有绝色容颜,不要怕,不要怕,总会有男人趋之若骛的。
郑小玲喜欢看他的表情——眉毛轻轻地扬起来,嘴角泛起淡淡的涟漪,他也真是美,一个男子美成这个样子真不像话了!
米小妖怪他:看谁短信呢这么骄傲?
一个粉丝。
是的,她是他的粉丝,她在短信中就说,我是你的粉丝,我喜欢看你跑步,看你在运动会上跑接力,你跑得最帅,头发飞起来,好象一面旗似的。
陈小聪曾经问过他,那么,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你叫什么?
郑小玲想了想自己艳俗的名字,当然是拿不出手的,她说,我叫那小蓝。
你姓那吗?满族吗?
你在乎我吗?她问他。
我只是问问。他说。
他们在短信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和诉说。有一次米小妖去北大参加一个什么活动,陈小聪给她发短信说,我想见你!
不,她说。我不见。
为什么?
她怎么能说她长得丑?怎么能说怕吓跑他呢?她说:放心,应该见你的时候我会见你的,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呢?
——当你爱上我的时候。
郑小玲知道,没有那个时候,那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和她,一定会见光死,一定会。这个事情,即使再傻瓜的人也会想得出来看得出来,她就是喜欢他,忘记不了他,她愿意这样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是最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想,我可能爱上你了。陈小聪发短信说,你温柔似水,我想,你一定是一个个子高高的大眼睛女孩子,一定头发黑黑的,不像米小妖那样。我想,米小妖也许不合适我。
谁是米小妖?郑小玲回短信说。她说了谎,这样,她可以保护好自己。
我现在的女朋友。
漂亮吗?
还行。
看,米小妖在他眼里居然是“还行”,他把她想象成什么样子了?想象这种东西真是可怕。
郑小玲更怕了。心里的恐惧黑夜似的黑,见不得人。
他只是她的短信情人。
跑了半天步,居然一点也不瘦,居然半丝也不见好看,满脸的疙瘩,简直惆怅死了。买了一条班尼路牛仔裤,七五折的时候买的,父母毕竟只是乡下小学教师,班尼路在那个小城已经是大牌子。以为会好看一些,结果更显得两条腿和大象一样,无限的胖,好象要把牛仔裤崩开一样。
烦也烦死了。
只在接到陈小聪的短信时是雀跃的,小麻雀一样,行走到一帘春色中。好象自己是绝代佳人似的。
总是她发的给他多,她发三条,人家未必回一条。
有时,等三四天才回一条。简单扼要,你好,或者说,我知道了。
如此而已。
但已经很好了。
她要的不就是这薄薄的温暖么?再厚了,她要的起吗?
眼看着学习成绩一路滑下去,从前班里的尖子生,现在居然滑到中游,这个成绩还想出国么?——简直是天方夜谭。
冬天的时候,北京八中老乡会,米小妖围了一条狐狸毛的披肩,炫耀地和她说:看到了吧,是陈小聪打了一个月的工赚来了,五千多呢。华贵吧!
这样说的时候,郑小玲就有些微微心酸,没有男人给她花过半分钱。半分也没有。
倒是有一次,陈小聪说,能借我三千块钱吗,我有急用。
她丝毫没有犹豫,把钱打到了陈小聪的卡号上。
你这么相信我呀?陈小聪开玩笑说,我给女朋友米小妖买披肩去,等有了钱我就还你。
我相信你。
其实这三千块钱几乎是她半年的开支,后来她不停地去打零工,卖报纸,到门口的上岛咖啡上夜班,赚了二千,又和家里要了一千。
现在,那些钱变成了米小妖的披肩——在她妖精一样的肩上闪着动人的光泽。
跳舞的时候,米小妖把披肩摘了下来,跳热了,当然要摘掉。
郑小玲不小心把披肩碰掉了。
也许是披肩太滑了。
它轻轻地滑落到地上。
——你没长眼啊,你怎么这么碰掉别人的东西?!你赔得起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和她嚷着,她抬起头来,看到了陈小聪在恶狠狠地看着她,在他眼中,郑小玲就是一个苯苯的乡下女孩子,就是根本不配碰掉这个披肩的女孩子!
对不起。她小声说。
对不起多少钱一斤?
行了行了,米小妖说,她从小就呆头呆脑的,她又扭过头——呆子,快拣起来,我再跳一会咱们就走。
郑小玲转身走了,外面有点飘雪,她一个人走到海边,海边的风又冷又硬,硬到好象刀子一样,一下下割着她。
她蹲在地上,呜咽着。开始声音很小,后来开始放声号啕——但大海的波浪很快就吞没了她的声音。
她都不配碰那条披肩——那是用她的钱买的披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