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回来再说好吗?”我并没有扭回头,心急如麻,眸光似火。已经耽误了快一分钟了,不能再拖下去了,说着,我向屋外跑了去。
“你给我回来!”爸爸仅唤了一声,便紧挤眼皮,狂咳了起来。
“我看不下去了。”神棍喝了一声,追了出来。
刚跑到大厅,我的肩膀便被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另一只手重重地打上了我的脸腮。
好重的拳头,瞧瞧这动作和招式,就知道一定经常在外面和人打架。我弯下腰,低下头,用手心捂着痛处,嘴里轻声地呻吟着。
“快把门关上。”在极短的时间里,兄弟姐妹们全走出了病房,听到文静急促地说完这句话后,王有才迅速地关上了门。
神棍的眼珠瞪得硕大,痛心疾首,感慨万分地斥责了起来:
“瞧瞧你惹得这些事,把你的家毁成什么样子了?把你的爸妈都气成什么样子了?潘叔叔老了,管不了你了是吗?我们这些兄弟,就替伯父伯母收拾你。”
“你瞧瞧你有什么?你哪里好了?哪里了不起了?你再看看楠楠,她哪里不好了?哪里配不上你了?”
“你知不知道,在家乡你的名声有多么的臭?在这个时候,依然陪在你身边的人只有楠楠,多么难得的一个女人,多么美满,多么让人羡慕的一个好女孩,你醒醒吧!”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从今以后,我要是再看到你去找杨晓依,见一次打一次,见十次打十次。”
无论在故事里,还是在故事外,围观的人,看书的人有很多。其实,绝大多数是在看戏凑热闹,生怕我身上的事发生的少,生怕我丢人丢得还不够大。
真正关心着我,真正在乎着我安危祸福的,只是现实生活中有数的那么几个。
我的身上发生了这样可笑的事,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搅合进来的。旦凡是愿意靠近这个事态,走进这个故事圈的,都是不怕惹火上身,不怕被我连累的好兄弟,所以,就算神棍打了我,我也不会怪他,更不会记仇。
神棍,我很感激你,不过,你的意见,我不接受。
潘天凤站在房门外,眼泪潸然而下。我只是推了她那一下,不至于这样吧!她平时不是很硬气的吗?
其实,老姐并不是因为挨了疼而流泪,而是因为自己的弟弟为了一个外人与她动手而感到伤心,感到感情受了挫伤。
神棍向潘天凤低着头,低沉地说:“不管我的做法对与不对,我就是打了浪浪。但,我当着姐姐的面打了弟弟,这是错的。姐姐你现在打我,我绝不还手。”
“我要是你,我也会打他的。”潘天凤抹了眼角的泪,失声对我说,“小弟,你这一走,楠楠怎么办?这些天她在我们家替妈妈做饭洗衣服,又在医院照顾爸爸,为的是什么?如果你真把杨晓依追了回来,楠楠在我们家又算是什么?你在做这个决定时,有没有想过楠楠的感受?她就不伤心吗?”
刚才出门走得太急,现在经过这么一闹,才注意到门外的垃圾箱旁搁着一盒脑白金与一箱伊犁牛奶,肯定是依依送来的。
如果依依要走的话根本不可能站在大厅口等待缓慢而拥挤的电梯,她肯定是从楼梯一路跑下去的,肯定是。
我的脸上略显喜悦,嘀咕道:“依依没有走远,依依走不远的。”
“你再说一遍试试,我说到做到。”神棍将一只捏得咯吱咯吱响的铁拳抬到了我的眼底,声若雷霆,仿佛稍有不快,便又会打将上来。
两名保安走进了圈子,伸出手臂,严肃地警告:“这里是医院,有很多病人需要好好的休息,请你们安静一点。”
“小弟,如果不是看在楠楠的份上,我根本不会出来拦你。你想追谁就去追谁,想去哪就去哪,我不会再管你的事。”潘天凤痛声道。
突然,病房门被拉开了,楠楠拿着两盒西药向潘天凤小跑而来,抹了一把鼻涕,梨花带雨地说:“潘姐姐,这是潘叔叔的药,这盒药一天喝两次,这盒药一天喝三次。八楼的热水机没开,要打水的话就集中上九楼。”
楠楠幽泣着向众人鞠了一个躬,声音婉转而温柔,还带着很重的歉仄之情:“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给大家添累赘了,我不应该来医院的。”甫毕,楠楠捂着嘴,痛哭流涕地向楼梯口跑了去。
“楠楠——”文静还唤了一声。
文静与依依的关系在兄弟姐妹里是走得最近的,她也经常对我感情与事业上的事出谋划策,只是现在遇到了家庭与感情上的双向选择,平时主意最多的她,在这个时候也不方便说些什么,同样也没有表态。
至于名正,他还悄悄勾搭雪姐呢!我去追依依,想必他多半是赞成的。
“楠楠,你别走!”我伸出五指高呼着,随之,冲开了神棍的阻挡,顺利地扑到了楼梯口。
楠楠跑得并不快,但是步调很急,在空荡的楼梯里可以很清晰地听到细碎而有节奏的脚步声。
“楠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我以一步迈过两个台阶的速度追赶了上来。
“我才不要理你呢,你总是欺负我。”楠楠抬起头向楼梯上方的我,委屈地叫喊。
跑到六楼的楼梯口时我追上了她,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双臂,“楠楠,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你不在家的这半个月,我又做这个又做那个,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了?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嘛?”楠楠撅起了樱桃小嘴,不服气地瞅着我。可人的女孩说出报怨的话时,还是那样的惹人疼爱。
我面露感激:“谢谢你,楠楠。”
“不用谢的,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必须要做的。”楠楠终于破涕为笑,释怀般长舒了一口气。
我的脸上却露出了没心没肺的无耻笑容,说了一句听上去歉意十足,却是极其伤人的话:“如果不是你的离开,我是脱不了身的。谢谢你,楠楠,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追依依了。”
听口气并不是我不领楠楠的情,而是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楠楠对我的情。我知道我这样无所谓的言语,比刀扎比剑刺还要伤人的心,但,我还是果断地说出了这样无情无义的话。
这也是坚定我的决心,让她对我死心的一种办法。
顷刻间,楠楠已是泪流满面,新的泪水寻找着旧的足迹迷漫了她饱受桑沧的脸蛋。
楠楠像失去了平衡般重重地坐在了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双目无神,哭声震天。
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浑蛋,总会在有意无意间伤害着身边那些至亲至爱的人,一次又一次,不长记性的伤害。
我相信,依依并不愿意看到我为了她得罪全世界的人,所以,我为了依依伤害身边的人,也是对依依的一种伤害。
其实,又有谁能体会到,无论伤害那一方,我的心都是一样的疼,我的灵魂承受双重的痛苦。
我不怪任何人,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没有人逼我,也没有人误导我,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跑出医务大楼后,依依早已不去向。
想必她的手机已经开机了,我没有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叫了辆出租车向直奔桃河桥。
我们谁也没有约定谁,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这里,这就是有情人之间的心有灵犀。
相识两年多以来,第一次于白天和依依在桃河桥相会。
在阳光的照射下,桥梁这边的马路,桥梁对面的高楼,桥梁上如星海般的车来车往与河岸边枯萎泛黄等待着烂掉的草丛,比惨淡月光的映射更加的明朗,更加的温暖。
似乎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依依就站在桃河桥下的河岸边,凝视着潺潺东去河水,掠过的暖风轻盈地将她的长发吹起,秀发的尾端在她的背后一丝丝散开。
“依依——”我在马路外围,双手抓着防护像是住在监狱里的狱犯一样呐喊出了渴望自由,向往真爱的呼唤。
“潘——”依依有所准备地猛然回过了头,浅弯着腰,眺望着高处的我撕心裂肺地吼叫着。
我们好像一万年没有见过面似的,忘记了隔世的障碍,以直线为距离向对方飞扑了上去。
依依跨进了半坡上的草坪,全然忘记了十步之外就是可以通往马路的阶梯。
我攀登上了防护,从五米高的上空跳了下去,滚了几个跟头才翻起了身。
我和依依的相爱本身就不被正统思想所接受,我们的爱注定不能走正道。
我们在半坡上的下水道铁盖上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依旧是一个满面笑容,一个泪流满面。
“潘,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依依发出了又是笑,又是哭的声音。
“依依,这些天你哪里去了?我好想你。”我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后脑,痛声说。
“爸爸是因为我的事才住进医院的,我不应该去看看他吗?”依依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我感觉到了她内心的去彻骨与无助。
依依又泣声说:
“就算不是因为我的事,就算爸爸也没有生病,我去看望一下他,这也是人之常情吧!我有什么错啊?我错在哪里了啊?你姐姐为什么要那样的侮辱我呢?我知道我没有好的家庭,我知道我有过不干净的经历,可是我已经改邪归正了啊!我手笨包得饺子不好看,叠得被子也不整齐,我知道我做得还不够好,可是,我一直在努力改变我自己啊!难道偷一次东西一辈子就是贼了吗?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呢?”
“我给爸爸送去的营养品全是我靠自己的劳动,风吹日晒赚下的干净钱啊!在我把这些辛苦钱花出去的时候我是多么的高兴啊!我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劳动赚钱了,可是,你的姐姐为什么就把这些东西扔进了垃圾箱呢?为什么没有人能够原谅我呢?我真的就这么下贱吗?潘,我的心好疼啊!”
“我是多么希望在医院里照顾爸爸的人是我啊!哇哇!哇哇!……”
在事前依依已经被我的家人拒绝了一次,作为一个女人,这个时候还要去医院看望家长,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买礼品的钱是用正当途径赚来的,这便是她的动力。
当这样的勇气与动力被嘲笑与蔑视时,又是一种什么样绝望与无奈呢?
“依依,我爱你,我会留在你的身边,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你的。”泪水的舞蹈有着宣誓的伴奏,在依依的后背上奔腾而下。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纠缠下去了,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的。”依依不断地摇晃着脑袋,抽噎的声音越来越弱。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我们经历了多少的磨难,多少的坎坷一路走到了今天,我们不能退缩的,答应我坚持下去。”我吃力地抓住了她后背上的衣角,毅然决然地说。
依依不客气地从我的身体里挣命而出,不住地摇晃着脑袋,悲痛欲绝:“潘,我们还是分手吧!”
“依依,坚持下去好吗?”我摊开双手,紧蹙眉心,失声道。
“我无父无母,四海为家。我无牵无挂,贱命一条。我丢人丢脸没有什么,但是,你不能啊!我不能再害你了,真的不能再害你了!否则我的良心会不安的。”依依面色惨然,痛声说。
“潘,我们还是分手吧!”话罢,依依转过身,根本不等我挽留,甩开胳膊,撒腿便跑。
前年的10月,我在桃河桥下跑掉,依依拼命地追我,无论她怎么样的呼喊,我都没有留下。
去年的10月这一天,我回到了原点,体会着她当时的心情,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就算我追上了依依,抓住她的胳膊之后做些什么呢?继续跟她讲那些陈腔滥调吗?
说得再多能改变我们现在分手的状况吗?
所以,我必须要做一件疯狂的事,来表达我的决心,同时也坚定她的信念。
晚上,十点多。
我回到了市一院。
病房里,只有老姐与名正在了。
“爸爸睡了吗?”我轻轻地推开门,柔声问。
潘天凤当我是空气,坐在床边吃着香蕉,瞅都没有瞅我一眼。
“潘叔,八点就躺下了,身体好着呢。”名正打圆场。
“楠楠哪去了?”我不知廉耻地问。
潘天凤猛地甩过了头,瞪着我,想大声又不敢大声地痛斥道:“你小子是不是有病呢?楠楠不是你骂走的吗?又在这里问谁呢?你把人家说得一文不值,人家凭还要留在这里守着你?汽车,房子,人民币,你照照镜子好好瞧瞧,你有什么?”
“楠楠走的时候,你没有拦住她?”自己的事总是让别人管。
“呸,我才懒得管你那些烂摊子。”潘天凤白了我一眼,使劲咬了一口香蕉。
这时,病房门被一只纤纤玉手推开了,楠楠拎着保温壶款款而入。
“浪浪,你回来了,吃晚饭了吗?”楠楠还是这样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我这个浑蛋,仿佛白天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楠楠,上午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讲那样无情的话。”事发时尽情地把事往坏里做,事后再无耻地认错,这是我最拿手的。
“上午发生了什么事?你跟我讲过什么无情的话了?我早忘记了。”楠楠将保温壶搁在柜子上,和潘天凤会意地笑了笑。
“是谁追回的楠楠?”我小声问名正。
“没有人追她,楠楠根本就没有走。”难得名正会低一次头,“浪浪,不要再做对不起楠楠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