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就是真的再也不见。
陆柏尧的电话,是在孩子三个月大的时候打来的。看到熟悉的号码在手机屏幕上跃动着,我感觉自己的心跳不觉地加快。
我接起电话:“喂。”
他的声音在相隔几个月后,重又无比熟悉地在我耳边响起:“我在你书店对面的餐厅等你,出来见一面吃个饭吧。”
“好。”我挂断了电话,然后拿起了包往外走。
只是刚走到门口,我的脚步倏地又顿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衣服,随后快速跑上楼,去卧室重新找了条新买的裙子换上,再快速地化了点妆。
等我到咖啡厅的时候,陆柏尧早已在包厢等着了,他看到我时,眼眸忽的闪过一丝惊艳,然又很快恢复平静。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费劲打扮、想要在他面前极力展示一种我过的很好的假象,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是当看到他眼里闪过的那丝惊艳时,我好像知道了答案。
他问我:“饿不饿?吃点什么?”
“别太辣就行,你看着点吧。”
“恩。”他点了点头,叫来服务员点餐。
他跟服务员说话的时候,我怔怔地看着他,明明是同一张面孔,同样的眉眼,同样的眼耳口鼻,但为什么看着看着,总能看出一些不一样。我傻傻看着他,不知不觉就跌入他沉沉的眼眸之中,忘了怯步。
忽的,他抬眸看向我,吓得我赶紧收回了眸子,心跳“砰砰砰”地加速跳动着。
我从嘴里扯出话,来掩饰我的尴尬:“你……你找我干嘛?”
他并没直接回答我,只说了一句:“先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不管是我,还是陆柏尧,我们俩基本都没怎么说话。吃完撤餐具,服务员清理桌面的时候,他靠在椅背上用手拨弄着手机,等人走了,他坐直了身子,我下意识地也跟着坐直了等着,知道他应该是想在这时候跟我说点什么了。
他将他的手机拿在手里,正面朝向我这一边,然后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网页,我凑近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国内一家颇负盛名的形婚网,我前不久刚注册了账户,在网上找形婚对象。陆柏尧给我看的,就是我的个人首页,名字、年龄、爱好,包括联系方式一一在内。
我不知道陆柏尧怎么查到的,但现在他拿着手机向我问的时候,我竟莫名地感觉到了心虚。
傻瓜,你在心虚什么?
你们明明已经分手了,不是吗?
明明是两个没有关系的人,为什么还会觉得心虚呢?
我看着手机发愣的工夫,陆柏尧问我:“连形婚都想到了,你想干嘛?”
我低头嘟囔着:“我能干嘛,还不是想结婚嘛。被逼急了,压力大,所以想到了假结婚。”
他冷哼一声:“结婚在你这儿就这么随便,在网上随便找个人就能结?”
“也不是所有人,我还得看看对方的条件,得稍微合适点。”不然我要是找了个大我十几年的大叔,老佛爷怕是会直接被我气死。
“你到底想怎么样?居然都能想到形婚?”陆柏尧越说越大声,手机被摔在桌子上,最后直接弹了出去。
我站起身子,将摔在地上的手机捡回来,看着他沉沉说道:“我怀着孩子,还要照看书店,没那么大的精力去相亲,跟一个人慢慢了解再谈婚论嫁。身边的压力也大,将来孩子出生还要碰到上户口的问题,我不想孩子被人嘲笑没有父亲,索性找个假的挂个名,在结婚前就将事情都说清楚,也不用觉得欠人家的。”
陆柏尧继续问我:“合着你结婚就是为了应付事儿是吧?给家里看?把自己这辈子都搭进去值得吗?”
在所有人的眼里,我结婚都只是儿戏吗?
可是谁又知道,每一次结婚,我是真的想要携手走一辈子的。
值不值得?
在我人生的字典里,哪里还找得到这个字眼。
不管值不值得,孩子在我眼里,才是最重要的。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随口说道:“要是之后过的不顺心,过几年就离了吧。”
陆柏尧看着我,面上明显是发怒的表情,却克制着没给我甩脸子,说话的声音却在发抖:“你他妈说的这是人话吗?!”
他说完之后,就站起身子离开了,连桌子上的手机都忘了拿。我感觉我刚刚说的完全就是一团糟,想追出去解释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毕竟,这真的是我这一阵的真实想法:随便找个人嫁了,然后好好将孩子养大,这一辈子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我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原本以为陆柏尧不会再回来了,但过了约莫二十分钟的样子,他回来了。
他的面色看上去不太好,眼眶红着,凑近时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想是刚刚去了外面抽烟。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犹豫着一直没开口,直到后来,陆柏尧问我:“你觉得你形婚,对我公平吗?”
我们两个人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除了肚子里的一个孩子之外,两个人之间早就没了牵扯,还有什么公不公平的呢?
当他和黄雨薇的绯闻闹得满天飞的时候,他从未顾忌到我,现在我是不是要形婚,之于他而言,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来问我这句话呢?
我没有说话,一想到这里,眼角酸涩得忍不住想要冒泪,最后在一片沉默后,陆柏尧接了个电话,然后看了我一眼,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包厢。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紧跟着追着出去,看到他坐进了一辆车里。我以为他要开车走了,但他却没启动车子,而是在车里坐了一会儿。
我不解地站在餐厅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就看见黄雨薇飞快地坐进了他的车子。黄雨薇戴了帽子和眼镜,走路时头也微微低着,但看到那熟悉的身形,我一眼就认出了她。
我看到她上了陆柏尧的车,然后陆柏尧启动了车子,车子扬长而去,迅速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脑海里依旧是方才黄雨薇快步坐上陆柏尧车子的场景,整个人许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稍久,我掏出手机,给形婚网上一个急着结婚的男人打了电话:“你不是想找个女人越快结婚越好吗?我们结婚吧。”
我听见电话一端惊喜的声音响起:“好。”
我和这个男人在前几天才联系上,他是银行经理,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长相不错,却是个gay。年纪三十出头,正是被家里逼得最紧的时候。前一段时间,他父亲重病住院,晚期肺癌,老人家最后的心愿便是能看着儿子结婚生子。
他结婚的要求很急,却与我不谋而合,我们都是想要急着结婚的人,想要结婚却不领证。他为他的父亲,我为我的孩子。我们出来见了一面,我跟他坦言我已经怀孕的事情,他摇头并不介意,还庆幸这个孩子来的及时,正好能让他的父亲在最后的日子安心地离开人世,不用再担心他。
相识未久的男人叫做林辉,此时他坐在我对面,真诚地对我说道:“我希望你能找个时间陪我去一趟医院,医生说,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另外,我希望我们能尽快结婚。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但是只要你帮我这一次,未来你的孩子出生,我愿意陪你一起抚养他。我这辈子不可能有孩子,我可以把他当做我自己的孩子照顾。”
我点了点头:“好,我同意尽快结婚。”
打动我的,一方面是这个男人的孝心,还有一方面,是他说他愿意照顾我的孩子。
后来,我陪林辉一块去医院看了他的父亲。病痛缠身,但老人看到我到了那里,面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们告诉老人,我们已经秘密交往两年,之前不告诉家里,只是因为感情还不太稳定,如今有了孩子,所以想要认真考虑结婚这件婚姻大事。
老人听到我们这么说,一张因病痛折磨而显得有些阴郁的脸上,满满的都是笑意,连连让老伴好好招呼我。
离开的时候,老人握着我的手,情真意切地说:“你是个好孩子,让你以后跟着小辉,是委屈你了,我会让这小子以后好好照顾你。”
回去之后,我将林辉带回了家里,老佛爷和老刘头对于突然到家里的这个男人充满了好奇。这个男人除了是个gay之外,各项条件都很好,完全是理想中的女婿类型。
我们俩捏造了一段闪恋史,告诉老佛爷和老刘头我们在银行相遇,后来辗转又碰到过几次,彼此感觉都不错,不久后两人便秘密确定了恋爱关系。
聊到一半的时候,林辉去了一趟洗手间,老佛爷趁着这个机会问我:“他知不知道你肚子里怀了孩子这事?”
我点了点头:“他知道。我跟他说了,但是他不介意,他同意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说以后也会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照顾。”
老佛爷将信将疑地看着我:“这年头大度的男人可不多啊?”
恰在这个时候,林辉从洗手间回来,对着老佛爷真诚地说着:“阿姨,因为爱屋及乌,所以要是小槿希望生下这个孩子,我真的可以不介意。”
老佛爷微微点着头:“好,那就好。只是你们这婚期,是不是有点太急了?”
我赶紧接下老佛爷的话茬:“妈,时间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再说我的肚子,也真的等不了。”
老佛爷讪讪地说道:“好,好,那我明天就开始帮着你们张罗着。不,不行,明天得先去医院看看亲家公和亲家母,毕竟马上就是一家人了。”
我和婚期定在一个月后,一场婚礼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虽然拖了婚庆公司帮忙张罗,但是各种繁琐的事情还是多如牛毛。
与此同时,我一直等着陆柏尧的电话,一得空了,我就望着手机发呆,但一连过了好几天,手机却再没响起过。
夏槿,你是不是自恃过高了?
即使你们之间有了一个孩子,但是黄雨薇肚子里的孩子,同样也是陆柏尧的孩子,相比于你肚子里的孩子,又算的了什么呢?
我要结婚的事尽可能瞒着童燕,想到了时间再告诉她,免得被她知晓后,刘之洋也知道了,紧跟着他也知道了。
正当我和林辉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婚礼时,林辉父亲病变送入抢救室的消息传来,我和林辉立刻往医院方向赶。
等到了医院的时候,看到急救室外林辉的母亲坐在外面止不住地落泪。一看到我和林辉,她整个人再也承受不住,一遍遍地问林辉他爸是不是就这么走了。
几十年相伴的相濡以沫,但到了最后,终究有一天会率先离开这个世界。我私以为率先走的那一个人,是相对幸福的人。世人哪知离别苦,几番魂梦与君同。
我陪着林辉和他的母亲一直守在抢救室外候着,每一次医生护士的进出,都将我们的心悬在半空。
我在电视剧中经常看到这样一幕,医生从手术室内走出来,对病人家属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最后,病人家属抱着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
如今,虽然在抢救室里抢救的老人,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作为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辈,我一直为他的健康祈祷着,希望他能坚强地活下来,希望他还有机会能看到儿子的婚礼。
在经过五个多小时的抢救之后,老人从手术台上下来,万幸手术做的很成功,一切顺利。但毕竟是肺癌晚期,虽然抢救过来了,但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如今多活着一天,都算是赚到了。
我听见主治医生向林辉和他的母亲说道:“剩下的这段时间,老人家有什么心愿都帮他完成了吧,现在真的是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倒下了。”
医生走后,林辉的母亲去了病房陪房守夜,我陪着林辉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沉默着没有说话。
眼下已经入夏,但医院的深夜还是透着一丝清冷的冰凉。我能从心底里理解失去血亲的痛苦,更何况如今的林辉,是看着自己的父亲距离死亡一步步地迈进,却无能为力,站在原地束手无策。
良久,我做了一个决定,转头对林辉说:“我们明天就结婚吧。”
林辉惊讶地撇头看我,我继续说道:“就在医院,不用请太多人,通知家里人和关系比较好的朋友过来观礼就好。”
林辉看着我,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他的眼里含着泪,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谢谢。”
由于临时决定第二天要结婚,所以连夜和婚庆公司联系好,几乎熬了一整夜,才算敲定了婚礼的各项大小事宜,并通知了宾客们明天到医院来参加婚礼。
清晨五点,当许多人还在昏昏欲睡的时候,我已经坐在化妆镜前,闭上眼睛,等着化妆师为我化上漂亮的新娘妆。
我曾和张旭举行过订婚典礼却逃了婚,曾和陆柏尧即将一起踏进婚姻的殿堂却毁了婚,如今这一次,算得上是我第一次要和一个男人举行婚礼,而且地点,还是在医院。
我曾在网上看过许多医院求婚和举行婚礼的视频,当时只道是寻常,没想到终有一天,竟会轮到自己身上。
晨光熹微,当我穿着一袭白色婚纱出现在医院的时候,林辉取了戒指刚好也到了。他扶着我的手,一步步地朝病房的方向走去。
老佛爷和老刘头跟在我的身后,一路送我到了病房,两位老人一路上几乎都是抹着泪走完了全程;童燕哭着倚靠在刘之洋身上,就在前一个小时,这家伙哭着抱怨我怎么一声不响突然就结婚了,抱怨直到第二天要结婚了,才将结婚的消息告诉她;在省里上大学的陈之瑶,请了假特意连夜赶回来参加婚礼;前不久刚结婚的张旭和月月,也在今天赶到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