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的时候,我的眼泪也掉进了碗里,擦去眼泪,我继续再吃,很快,那一碗燕窝被我吃的很干净。
站在窗前,我看着偌大的卓园。
夜慢慢深了,树木掩映下的卓园各处屋檐下的灯也亮了,草坪上也有灯照,整个园子,又静又深沉。
躺在床上,我慢慢闭上了眼睛,数绵羊一样的我开始数数,终于,困意侵袭上来,我就在一种安静又舒服的感觉里,睡着了。
许多人都说,假如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如何如何。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选择另一种生活。假如,假如,可是遗憾的是,这世界上没有假如,人生是一出戏,更是一场没有彩排的戏,有时候你想好了怎么去演,但是你控制的了你自己,却根本无法控制你戏剧里突然出现的另一些人,另一些事。
……
……
终于。一切都安静了。贞帅匠巴。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被折腾醒的又是怎么昏睡过去的,我没有死,原以为死会解决一切,但我还没有死。
第一次知道洗胃原来是这样的难受。当拔掉了插在我嘴里的管子,把我胃里的东西吸出去之后,我彻底象个浮尸一样的瘫在了那里。
我很累很累,很疲很困,就在一种筋疲力尽的感觉里,我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惊醒,天已经完全亮了,……好象外面有人在吵架,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尖锐的女声,竟然是段夫人的训斥,她在训斥谁?而被她训斥的人却一言不发。
“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段夫人象是气的恨铁不成钢,“……什么样的女人不好找。你非要摸上那种女人?你让韶韶怎么办?……”
果然是段夫人,段夫人在训斥段玉珉。
他回来了?
我长长叹了口气。
马上。我身边的护士听到了,她惊喜的叫我:“段太太?”
一阵门声,床被碰撞的摇摇晃晃,有人奔了进去。
“韶韶,韶韶?”
段玉珉扑到我的身边,因为急,他撞翻了一张椅子,听他叫我:“韶韶,……”
那个声音又急又哑,象是重感冒似的,可是我仍然没睁开眼。
段夫人也奔了进来,她在我的床边急切的叫我:“韶韶?”声音还带着哭腔:“韶韶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傻孩子,你有天大的事你也可以告诉我,就算你不能解决你也可以让我给你解决的啊!”
她又去打儿子,“混蛋,你快跟韶韶道歉,你和她说你不是有心的,你是被算计的,你这个混蛋,快讲话啊!……”
声音好大好乱,我脑子嗡嗡作响,疼的象要把脑壳炸开了一样。我不得不皱眉呻吟了一声。
段夫人还在那哭,倒不象是装的,是真的气恨难消,她在骂段玉珉,又骂又打他,段玉珉仍然是一声不吭,我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
房间里就剩我和段玉珉两个人了。
我这才睁眼看段玉珉。
阳光照进来把段玉珉的身影轮廊照得非常清晰,他虽然略有一点憔悴,但是实话实说,他仍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身型,面孔,五官,神情,哪怕是现在的表情,很复杂,但是却让人没法不心疼。
很酸很痛的感觉掠过我的心头,我转过了脸。
“对不起。”我低声说话,但话一说出来我就给自己吓了一跳,我的声音十分嘶哑,就象鬼片里的声音一般,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我的声音吗?
段玉珉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要喝水吗?”
我恩了一声,是,我还真的有些渴,想喝水了。
段玉珉马上去倒了温水,水杯里有吸管,他把吸管凑近我的嘴边,让我慢慢吸了一口。温热的液体缓缓沿着我的食道流进我的胃里,空空的胃里有了点东西,我终于舒服了一点。
我说道:“对不起,我只是睡不着,多吃了几片安眠药,让你们都为我担心,对不起。”
段玉珉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我又非常内疚的和他低声说道:“你还在开会吧?对不起,我让你分心了。……”
他看着我,半天他终于说了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这样做,你让我怎么办?”
我让他怎么办?
我疑惑地看着他,我让他怎么办?
我没和段玉珉大吵大闹,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力气吵,不过是洗了一次胃,我却象是丢了半条命。
护士推我到草坪上晒太阳,风吹过来略微有点凉,她把轮椅上的一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段太太,你把这件衣服穿上吧。”
我默不作声的由她摆布,但是胳膊伸到袖子里却怎么也穿不过去,她不得不又劝我:“段太太,你把手里的东西先放下,袖子穿不过去了。”
我手里握着一只毛绒绒的小鸭子玩偶始终不肯松手,因为握着拳,袖口就穿不过去,护士劝了我好一会儿,我还是无动于衷,没办法她只好放弃,把衣服撸了下来,只披在了我的身上。
草坪那边有人走过来,护士一看见他马上笑了,“段先生。”
段玉珉接过轮椅,“我来推她吧。”
他推着我慢慢往前走,一边推我一边和我说道:“今天好点了吗?看,今天天气不错,……”
他和我说话,我默默的听,前面听,后面就忘了。现在我已经练就了一个本事,别人随便在我面前说任何话,我都可以我行我素,任何人的任何话,我都能充耳不闻。
我平息后,段夫人耐心地和我解释:“……我问过老四,他和我坦白了,那件事他有错,可是最大的错还是在郭文身上。有一天老四喝了酒,睡得迷迷糊糊的郭文就摸到了他的房间里……”她叹了口气:“冤孽,是我的儿子不争气,韶韶,对不起。……”
她又苦口婆心地劝我:“你恨他,那你就打他,你打不了我来打他,我已经狠狠地修理他了,可是韶韶,你千万别再想不开,你得为孩子着想啊。”
我垂着眼皮一声不吭,手里摆弄那只小鸭子玩具,非常无聊的时候我让保镖去给我买了这只小鸭子玩具,小时候妈妈给我买了几只塑胶小鸭子,每次洗澡的时候我就把它们放在澡盘里,看它们浮在水面上非常好玩。保镖听了我的话很快就给我买回来了,不过不是塑胶的,是毛绒绒的,小鸭子身体里还有一个一捏就可以发出声音的响哨,用手一捏,嘟的一声。
我捏了一下,小鸭子又嘟的一声。
段夫人叹了口气。
那保镖和我道歉:“太太对不起,夫人问我那天发生的事,我不能不告诉夫人。”
我和他笑笑:“没关系,这不怪你。”
“太太。”那保镖平素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这时候也不忍心了,“太太您就原谅段先生吧,他知道您出事丢下了所有的事立即从韩国赶了回来,您在医院昏迷的那几个小时,他寸步没离的守在您的身边。我跟段先生也有一段时间了,从来没见他那么难过过。”
他今天还真是破天荒地说了不少话:“太太,这俗话说,篱笆扎的再紧,也架不住野狗天天拱,但是这野狗拱进了院里就能在院里站住脚吗?野狗终究是野狗。”
我明白他的意思,谁都是想宽慰我,我抬起头,又向他笑笑:“我知道,谢谢你。”
但是他们劝的了我的人,却是弥合不了我和段玉珉的关系,我和段玉珉,就从这天开始,彻底凉了下来。
现在我知道我死都死不了了,那就顺天应命吧。
我象个提线木偶一样的任由别人摆布,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对我,我也没冲别人冷脸,毕竟其他人都没错。
段玉珉问陈医生:“我太太怎么样?孩子怎么样?”
陈医生给我把脉,他的神情不是特别好。
他把段玉珉叫出去了,我听他低声告诉段玉珉:“孩子倒是还可以,脉象平稳,片子的报告也没什么异常,只是母亲本人不太好。”
段玉珉沉默,陈医生又说道:“其实她如果能发出火来那倒还好,怕就是怕她象现在这样一声不吭,气火压在心里最伤身体,她表面上很平静,其实把怨气都埋在身体里,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段玉珉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段玉珉在那削苹果,削完了苹果,他递到我的手里,“吃个苹果吧?”
我没说话,他又问我:“想不想喝水?”
……
“晚上你想吃什么?”
……
“要不,看会儿电视吧?”
我侧身躺了下来,很快我的困意就涌了上来,他在背后轻轻叫我:“韶韶?”
我睡了过去。
护士捧进来一个长长的纸盒,打开给我看,“有人送过来的花,是白茶花,很漂亮呢,段太太,给您插上吗?”
病房里也没缺花,段玉珉让人每天给我换花的,本来我不以为意,听她说是白茶花我抬起头。
那花很漂亮,我心里一动,“插上吧,谢谢。”
护士把原来的花收走,换了水把新的花插了上去,插好她又啧啧称赞,“真漂亮,这花据说很贵的,一支也要上百块呢,因为现在这个季节还没开,是要在恒温的花房里培育才可以开花的,段先生真有心。”
我不吭声,继续看手里的书,还是《天龙八部》。
这花才不是段玉珉送的。
知道我喜欢白茶花的,只有一个人。
有些话,不必说在表面上,当我真的心死如灰时,什么话都是无用的,所以他知道什么也不必和我说。但是他也知道怎么表示他的情感。
只是可惜。
我又翻了一页书,就象段誉对木婉晴一样,卿有意,君无情,心心念念,生生世世,段誉心里只能当木婉晴是妹妹,我的心里,只能当周子驰是哥哥。
我什么都明白,就算早一点认识周子驰,我想我也不可能爱上他的。他,或者段玉珉,都是一样的人。在情场里混迹太久,身边花花草草娇柔的颜色太多,让他们在一个人身上停驻所有的感情?不,短时间可以,长久下去绝不可能。
文文说蒋励死后,我是装疯卖傻,也许在别人眼里我真的是这样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蒋励的死给我的触动那么大,因为我有限的生命里,只有这个人对我付出了全部的情感,他是那么纯洁,所以他死了,我的世界也空了。
现在,我的心也死了。
我拿着遥控器看电视,新闻报道:“……中国红十字会拟启动捐献者陵园建设,同时建立捐献者家庭帮扶计划,……国内首个器官捐献志愿者登记系统正式启用,……由曾志伟担任中国器官捐献大使,倡仪器官捐献……”
我继续看下去,只见曾志伟对着镜头,非常凝重,认真的告诉大家:“……当我们已经无力再享受这个世界时,希望能献出我的器官,延续他人的生命,指引他人的方向。……希望你我都参与进来,让更多的生命得到延续,让更多的希望得到传递……”
护士进来给我量血压,我好奇地问她:“器官捐献是怎么回事?”
护士看着我的血压,松开我的绑带,她一边合血压仪一边和我说道:“当一个人被诊断为需要靠脑呼吸机和药物维持生命体征,听不到也看不见时,基于生前的意愿或者家属同意,可以以无偿捐赠的方式把自己的器官捐赠给需要移植器官的人,也可以捐赠给医学院用于医学研究。”
她收起了东西,又说道:“不过,现在我们国家愿意无偿捐献器官的人还是很少,无偿捐献的志愿者,去年北京全年才不到五十例。”
我啊了一声,十分疑惑:“这么少?为什么啊?”
“人的本能啊。”护士笑笑:“我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这身体里的每样东西都是自己的,完完整整的来,当然要完完整整的带走。有时候就算是自己想要做器官捐献的志愿者,可是真到了那一天,人不幸去世了,家属却又坚决反对了。我曾经见过这样一个事例,有位教育工作者,她生前填了器官捐献的登记表,结果她不幸车祸去世,本来她是签了眼角膜捐献的,但是在她去世后,她的所有亲属全部强烈反对医院取她的角膜,她的丈夫更是提出了,妻子生前是很爱美的一个女人,无论如何不能动她的眼睛。就这样,在家属的激烈抵制下,医院只能做罢。”
我说道:“其实这是一件功在千秋的事,应该所有人都支持的。”
护士又摇头,“哪那么容易啊,报纸上不是还登了一件事,有一位女子把父母的遗体捐给了医学院做医学研究,结果事情传出去她被所有的亲戚和朋友唾骂,说她是不孝不义,她在十年内被迫搬了三次家,直到现在也没法抵住别人对她的指指点点。所以目前在中国,无偿器官捐献还是个很难逾越的坎。”
我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我去找了医院的负责人,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那位负责人一下笑了,“段太太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是难得,不过段太太你现在身体很健康,这么早计划这些事为时过早了。”
我认真的说道:“人生的事很难预料,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多帮点别人。”
那位负责人又疑惑:“那段太太,你为什么首先要捐献的是自己的心脏呢?”
我沉默,低下了头。
半晌我说道:“我本来也想捐献我的角膜的,但是我在十几岁时得过一次病毒性角膜炎,虽然后来治好了,但是这已经不符合捐献的条件,其他的,如果可以,我愿意都捐献出来,特别是我的心脏,因为我知道,在所有的器官捐献纪录里,心脏捐献志愿者是最少的,而且,这个手术的风险性也最高,每年有数不清的人在等着做心脏移植的手术,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的心脏能够救治的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