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我不回来帮他们谁帮呢?再说了,弟弟还小,妈妈又常年有病,爸爸又不着家,我咋能忍心还继续上学呢?”水仙的声音幽幽地令人伤感。
那晚我们说了很多话,说我自己,说她,也说一些往事和未来,差不多快十点了,水仙才慌慌地要回家。我便找了两本小说选给她,然后送她回家。由于天黑,我又不熟悉地形,倒是水仙拉扯着我行走。送她到大门口了,我一咬牙,一下子拉住了她芊芊的小手,她微微颤栗了一下,就由着我握着她的小手。那只小手细腻如玉,虽然艰辛的劳作给这双手增加了不应有的伤痕——老茧,但是瑕不掩瑜,这只手依然美丽温润,令人爱不释手。就在我想把另一只手也握住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我只好惶惶而逃。
冬季的夜晚,漫长而无聊。我的一篇小说被省上的一家杂志社选中了,只是还需要修改一番。趴在热腾腾的火炕上,我认真地按照编辑的要求修改稿子。等到稿子改完,一看表,已经是午夜两点多了,原本准备把炕洞里的煤再埋一层灰,可是疲倦至极,就忽略了这一点,头挨在枕头上,就沉沉入睡了。
清早醒来,穿衣下炕,准备出门上厕所,可是当我拉开房子门时,一瞬间就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我被煤烟子熏了,煤气中毒了。一直到学生上操的时候,我班上的学生不见我如往常一样早早在教室等候他们,就到宿舍来寻找,才发现了躺在门口的我,接着我就被王老师和庞老师抬到炕上,打开窗户之后,他们又忙着照顾学生去了。那时候住校,煤气中毒的事常有发生,可是没有想到煤气中毒了是那样的难受,差不多要死的感觉。我就那样昏昏沉沉地从早上睡到十点多钟,直到水仙来到我的炕头前。恍惚中我听见有人在我头跟前啜泣,挣扎着睁开干涩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清纯粉嫩的鹅蛋脸,只是那双晶亮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我的头似乎要裂开一般疼痛,硬是艰难地冲她笑了一下,又昏沉沉的睡去了,恍惚中感觉到她给我擦了脸,梳了梳我那长而乱的头发,之后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中午是分了。这时候我的屋子里聚集了不少的人,大多数是我的学生家长和学生。万华华的奶奶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颤巍巍地解开几层包裹纸,把里面的一撮白糖倒进杯子里,叫人给我喂白糖水喝,老人说煤烟子熏了要喝白糖水,这点白糖还是过年的时候他在外地工作的儿子拿回来喝剩下的,自己都没舍得喝。张小虎的爷爷急火潦草地说:“煤烟子熏了要喝浆水,要给刘老师弄点浆水面吃,这都一天了水米未进,饿都饿坏了!”......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我听到了水仙的脚步声,因为心里喜欢,她的脚步声我已经辨别的很清楚了。
水仙端来了一老碗浆水面片,葱花炝锅的香味勾起了我的食欲。大家一看水仙端来了面片,就劝慰我好好歇缓,等人缓精神了再给娃娃们上课,然后就先后离开了。房子里就剩下我和水仙了。我们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最终她的脸上渗出两朵红晕:“你这人真茬大,都这样子了还五花六花的!能起来吗,吃点饭吧,要不饿死了咋办。”她笑起来更加妩媚,楚楚动人。我挣扎着起来,可是头疼欲裂,只好半躺着,水仙便喂饭给我吃。那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浆水面,那浆水酸味绵柔,回味悠长,使我食欲大振,三下五除二就把一老碗浆水面片装进了肚子,浑身也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喂我吃完饭,水仙又从衣袋里掏出几个纸包,倒来一杯水要我吃药。我问是啥药,她说看着我快要死的样子,她害怕极了,一溜小跑着到马峡,找到一个药铺问大夫吃啥药好,大夫就给了她几顿的药,并且安慰她说,当时没有被煤烟子熏死,就不怕死掉的,她才把心放进了肚子里。买药回来,她走进学校听见有人说煤烟子熏了要吃浆水面,又急匆匆地跑到后沟里的李家弄了一老碗浆水,因为多数人家都吃的醋,只有后沟里的几户人家吃浆水。
看着这个清纯美丽的女子,我的心忽然间变得异常的柔软,往日的桀骜不驯消失的荡然无存了。不知不觉间,两行泪水在我的脸上缓缓流淌。看着我流泪了,水仙十分惊恐,忙不迭地问:“咋了,是不是头疼的厉害了?”我握住她的一只手轻轻一拉,她便顺势趴在了我的胸前。我双手捧住她的脸:“不是头疼,是心疼,我的心有病了,害了相思病了!”她惊恐地挣扎着站起来,满脸绯红,端起洗净的老碗一溜烟跑了。
我爱上水仙了!我的心里脑子里全是水仙的影子,每一次听见她的声音,我的心里都会涌上一丝甜蜜,甚至一听到水仙这两个字,心速都会莫名的加快。水仙呢,也是有事没事的找个借口往学校里跑,有时只是在学校大门口忽的一闪,瞅见我在,就立马不见了,留给我一个窈窕的身影。二十二岁的我,第一次品尝到了相思的甜美和煎熬。
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的过着。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一个学期又开始了。
一个春雨淅淅沥沥的下午,我刚准备做饭,水仙端着那个黑色的粗瓷老碗来了,手里还捏着一块饼子。她走进房间的同时,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我很是贪婪地嗅了几嗅。我急忙接过那个粗瓷黑老碗,揭开捂在上面的一个碗,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我使劲咽下欲流的口水。“啊,洋芋粉炒腊肉啊!”我急忙找出筷子,夹了美美一块子塞进嘴里,结果烫得我直吸溜。“慢慢吃,你是馋死鬼变的么!”水仙娇嗔地在我的额头上点了一指头。
打那以后,水仙家里只要做了好吃的,她都会设法给我弄一点,有时候还偷偷拿来几个鸡蛋叫我解馋。